辛西妍将视线放空在大雪深处，冷不防余光中捕捉到一抹姜黄色的身影。

那身影穿一身鼓鼓囊囊的超厚羽绒服，上身异常肥硕。头戴卡其色毛线帽，带了两个加了绒的耳包，深欧大双眼皮正在卡吧卡吧讶异往这边看。

“媛媛？”

辛西妍开心大喊。

“别喊！”

颜离手举在半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女人已经飞扑到了好友的身前，两个人正亲亲热热，抱抱举高高。

辛西妍忽然想起来，忙捂住嘴巴。

郝媛媛当然不懂这个，只是问，“我刚才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身材样貌我直觉是你，没想到真的是哎。”

辛西妍心虚，拿眼睛斜撇着颜离，然而话都说了，再掩饰也是多余。

郝媛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转了一圈，“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秘密基地？这可是我小时候写进日记本里的世界。”

辛西妍已经无可解释，只能说实话：“亲，你是在做梦，我们在你的梦境里。”

郝媛媛脸上露出不解，但她生性乐观，不拘小节，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开心理由，“反正这是好事，本来我就想给你看的。管他是梦还是什么呢，结果一样就行。”

她抬起一只温暖手掌，让那团团像棉花絮子的雪落在掌心，看它们融化。

“我小时候和爷爷曾经看过这么静谧的雪，那是唯一的一次，再没有这样的雪了。你看这雪多漂亮。”

余秀淮偷眼瞅了下颜离，也开口了，“对啊，管他什么呢，这雪真美，你创造的世界很纯净。”

她也开始接下落的雪花，口中喃喃，“我喜欢待在这里。”

郝媛媛转过头，脸上现出惊喜表情，“这个大美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都没看到。”

颜离在雪中负手而立，“因为刚才我们没和你说话，你自然看不到我们。”

眼前出现了一个这么大活人，而且还是男人，郝媛媛将两只胖爪子捂在张圆了的嘴上，眼睛瞪得像玻璃球：

“ Oh my god, oh my god……”她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两步，用手扯住辛西妍袖子，直说，“快点给我两巴掌，我没在做梦吧？”

一句话把辛西妍逗得噗嗤一声，“姐，你就是在做梦。”

郝媛媛围着颜离转了半圈，又转了回来，又看向余秀淮，仍然不相信，“天，这是现实中存在的大美男大美女吗？”

“我这脑袋想象力还真绝了，等梦醒了，我要画下来，最佳cp啊。”

“哎呀，谁踩我脚！”郝媛媛大叫一声。

颜离却已经转过半身，起身欲行，对着身后余秀淮说，“下次带上四眼方相面具，以后不要有跟梦主交流这种事了。”

三人趁着郝媛媛转头的空隙，适当时候出了梦。

现身之时，辛西妍看了一眼周围环境，是个陌生的街巷。

她刚想问，颜离便抢先堵了她的嘴，“不要说话，跟上。”

辛西妍哦了一声，拿出兜里手机一看，已经是清晨四点出头。

暗夜天幕，月明星稀，街道上冷寂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七拐八拐等到了海边，听到了海浪啸声，颜离才在前面停下，“没有船，下面要飞过去了，做好准备。”

辛西妍脑子中本能浮现出上次二人抱在一起飞行的情景，两个大粉乳贴不合时宜的跳出来，她心虚看着地面。

又偷眼觑下那人背影，只见此人一如既往巍然立于海边，连抖都没抖，遂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起了疑窦，难不成是上次没贴到？

忽而想起什么，她错愕环顾四周，“我们为什么不进梦茧镇回去呢？那样会很快吧？这样是在绕远。”

余秀淮偷眼望了下颜离背影，小声说：“那是因为颜离的力量在下降，天光快亮了。现在我们掉入了别人的梦境中，原先规划好的路径便不能再用，需要重新设定。”

颜离脸朝向海的方向，只将背影留给后面两人，但暗处的脸上却陷入落寞。

如果是在以前的全盛时期，他直接可以在梦茧镇将路径折叠瞬间穿越回去。

现在日薄西山，记忆又断断续续。

他在衰老吗？

思绪刚到这，就听见辛西妍说，“也好，上次还没飞够。”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余秀淮立刻捕捉到了这话头，“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他带你飞过吗？”

颜离深知余秀淮这人的八卦，想要阻止她蔓延是不可能的，只好用事实立刻堵住她的嘴。

“是的。所以做好准备，立刻启程。”

余秀淮嘟囔了句：“所以，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辛西妍被吊在海面上的半空中，心里给自己加码：没准是真没贴到呢，你自己在这琢磨来琢磨去空内耗，不如大大方方。

很奇怪，颜离在空中飞行时和上次的形态完全不一样。此刻他变换出浑身黑色烟气，拢裹着玄黑大衣，颇有点噬魂怪的感觉。

辛西妍被黑烟裹挟，她望向上方，颜离一人拉着两个人，似乎完全不吃力，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

到达山鸟瞰月时，几人乘着月色进入花砖散尾葵的一楼大堂。辛西妍似乎已经习惯这样夜晚行动，安静疏离，没有尘世纷扰，心反而更安宁。

在楼梯处分别时，颜离突然定住，问辛西妍了一个问题：

“你刚才可想的是郝媛媛？”

辛西妍错愕，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是啊？”

颜离和余秀淮惊异对视一眼，又齐齐转头望向她。

余秀淮眨巴着大眼，不可思议道：“你只是想着她，然后把我们三个人带进她的梦中了？”

辛西妍也惊诧于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应，应该是。”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就在此时安静了几秒钟。

颜离打破沉寂，“还是别想了”，他看向余秀淮，“跟我去楼上一趟，我有事和你谈。”

辛西妍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在后面叫住已经上了两级台阶的他，“那我呢？”

“你是个凡人，会累，身体会受不了，赶紧回去补觉，以后尽量少掺和这事。”

说着，便懒理辛西妍，和余秀淮登登登上楼去了。

四楼透明大书房内。

颜离深深陷入旋转大皮椅当中，头靠在椅背上后仰，长舒了一口气，转过来正色对余秀淮，问她：“你怎么看这事？”

余秀淮从细长烟盒里夹出一支同样细长的烟，点燃，烟气在月色中袅袅上升：

“现在我们查了所有人的梦境，里面并没有魇鬼。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确实没有，第二种是，魇鬼有了新能力。因此是不是魇鬼，还不能下定论。”

颜离不置可否。

“这个东西能找到梦境目标，能让梦主做噩梦，这符合魇鬼的设定。但是此物能随意穿梭梦境，穿透梦境的厚障壁，让人做特定的梦，设计好梦境情节。这都不像是魇鬼所为。”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叉，拄在桌面上，

“这个东西是怎么样把三个人的梦境联系到一起的？”

余秀淮吐了一个烟圈，忽而笑道，“你已经知道这第三个人是谁了吧？”

颜离从抽屉里拿了那只泛了旧锈蚀的怀表，幽幽道，“对。”

此时，他眼前浮现起那间脏污如垃圾站般的屋子，就在靠最右侧窗帘的部分，他找到被窗帘挡住的露出了半张的日历。

他拉开窗帘仔细观瞧，发现10月17号那天被红笔画了个圈。

10月17号，那不就是倪忠斌的被害日吗？

他停顿片刻，“这第三个人，就应该是凶手。而且……他是爬墙进去的。”

余秀淮慵懒陷在椅子里，微颔首，问道：

“明天去找他吗？”

***

辛西妍回到自己房间。

换上拖鞋，一头栽到了沙发上，脑子中轰隆隆的，千头万绪似乎藏着一个答案。

首先，自己之前比较莽撞，在梦茧镇里随意开门。幸亏这几次没有遇到危险的门，可是难保下一次不遇到。

第二，自己凭意念好像可以精准的穿越到某个人的梦。比如上次的何文岫，她当时只是站在梦茧镇心中想着何文岫的脸，便两次穿越到她的梦中。

今天晚上去到郝媛媛的梦境，再一次佐证了这一点。

她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

第三，今后还是不要再试了，如果要穿梦，一定要通过颜离和余秀淮。

等下，她突然想到了第四点——自己在梦中穿行，按理来说应该会很疲累的，为什么白天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难道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辛西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左右翻掌而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手纤细洁白，葱葱玉手，天赋拉满。

穿梦圣手啊！

洗漱完躺床上钻进被窝，立刻沉入酣眠，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

辛西妍下楼去寻午饭，看到西洋骑楼混搭在一起的民宿主体建筑外面，好像在举办活动。

二手市集？

好像市区内的人都来到这里摆摊位，除了独立设计的文创产品外，还有一些二手古董货，琉璃花瓶，中古衣服，年代久远的各色首饰，彩色玻璃烧制的复古灯具……一大片满满当当，眼花缭乱。

辛西妍选了很多极夸张风格的项链，热带风情水果花卉的彩色珠子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然而又放下去，转而去挑那些纤细的素链。

就在一顶帐篷的后面，她突然发现余秀淮正转角过来。

今天她换了一身大碎花连衣裙，哈雷墨镜架在了脑瓜尖，与这复古集市还真相称。

余秀淮也看到了她，不扭捏，热情挥手。

辛西妍和余秀淮遇到了一起，那可真是臭味相投，两人扫货扫得口水都快要飞出去。

余秀淮将一条古着连衣裙比在辛西妍身上左瞧右瞧，又叫她转了个身，口中啧啧：

“你别再穿这么素了，就穿这条，相信姐姐，姐送你。”

这姐们辛西妍真是喜欢，虽然一口本地绵密音调，但性格丝毫不软。

二人相约吃午饭，就在附近一家牛杂汤店。余秀淮要了两方便饭盒的热汤面，也不担心自己吃不完。

她一身艳丽，像个插满五彩赤翎的稚鸡，丝毫不顾及坐不坐得下店家那小小的折叠方桌，小矮凳。她转身将战利品找地上某处一放，便呼哧呼哧开吃。

辛西妍一面和余秀淮热络聊着，一面漫不经心瞥眼看向老板挂在墙壁上的电视。

新闻里正播报本地消息，关于城市绿化的新闻之后，一条插播霎时让辛西妍从粉汤的热气蒸腾里抬起头来。

“数日前与东岳路花园小区发生的谋杀案，经公安机关极力侦破，现凶手已归案。”

这时，余秀淮也支楞起了耳朵，一边嗦面一面斜眼看。

紧接着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提及了凶手。

辛西妍预想中她会报出三个字：何文岫。

她很怕是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但是又隐隐有预感。

不过转念又一想，在判决之前只要他们抓紧查，总有方法翻案。

可下一秒，辛西妍却听见自己筷子掉落在桌面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屏幕上的名字完全陌生。

这种荒诞感，像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横插进了这件事中。

那名字只有两个字：窦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