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妍估摸着那个东西离自己大概约有30多米，就在行道树的尽头，没有移动迹象。

梦里的事情再也不像以前，只要醒过来就会安全无虞，而是真的可以在梦里丧命。辛西妍不敢赌命，她尽量悄无声息，平移着身体，像遇见汤姆的杰瑞，蹑手蹑脚转身，赶紧扯呼。

刚开始几步她还不敢跑，生怕惊动了远处那东西。悄无声息走了几步之后，恐惧心令她再次回头。

这一回头不要紧，登时快把她吓出尿了。

这怎么发生的？不可能！

那东西的直线距离竟然离自己越来越近，辛西妍甚至可以看清楚它衣服的颜色。

类似环卫工人的蓝灰色相间工服。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脸，岁月的风刀在脸上劈砍出纹路，她脸部，眼睑处，肌肉全部下垂，眼半睁半闭，呆呆愣愣，像被抽走了魂。

但是那四肢绝不是环卫工的，她的手臂异常的长，向下垂着，几乎可以到膝盖以下。

这个距离只能看得到这些，辛西妍可不想再看到细节。

可是这东西移动速度怎么这么快？

她这才走了几步路，它便已经移动了十米？

会瞬移吗？

辛西妍脑袋轰的一声，凉意串满身，啥也不管了，撒丫子就跑！

可是该跑到哪里？哪里能躲避得了这东西？下一次一定要问颜离，梦里怎么宰得了魇鬼啊。

跑着跑着，就看到了前面的三岔路口，向上走是崀山，能回山鸟瞰月，向左走是商业区，向右走则是伸向岛上渔村。

以魇鬼的移动速度，她是绝对跑不过的，回山鸟瞰月不现实。

要怎么办。

辛西妍在三岔路口犹豫不决，额间已经冒汗，她在心里狠啐了一口，妈的，如果那东西追上来，她就跟它拼了！管他什么超自然，管他什么物种，她不能坐以待毙，先上去比划一顿再说。凭自己这10年的功力……怎么也能顶上10分钟吧……

再次回头望魇鬼，那玩意儿还在原地，貌似她移动，它也会移动。

再思量，辛西妍脑子中电光闪过，她急中生智，忽然有了主意。

***

山鸟看月透明四楼，虚境之中。

巨型的书架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光滑如镜的大会议室。一束光从头顶直射而下，直照在圆形大会议桌的中央。

一头一尾坐着两个人。

颜离和余秀淮各自瘫在椅子上。

余秀淮是大大咧咧的仰瘫着，颜离是双脚翘在桌面，抱着手臂瘫着。

末了，余秀淮终于受不了，要点烟。

颜离剜了她一眼，余秀淮抿抿嘴，将细长烟杆轻放于桌面。

“就在梦里抽嘛，又不是在现实抽，有什么不可以？”

颜离将抱着的手臂松下，“可以，你在你自己的梦里抽。”

余秀淮摊手无奈，“以前我就跟你说了，你不同意嘛。”

她继续道，“梦里肯定有其他势力在潜伏的。目前线索都消失了，无迹可寻。要我说，你就打破你那条老规矩，和梦主交流一次，他们肯定会知道一些事。”

颜离微抬眼皮，并没有表态。

余秀淮继续：“何文岫和那个监狱中的窦青，他们在做梦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我们不能按照老路子，必须改变思路，在现实中查。”

颜离将骨节分明，纤长的手交握在一起，身子前倾靠近桌面，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眸：“你背着我去了，对不对？”

余秀淮被这话一刺，登时一惊，身子微颤了下，随即又嬉皮笑脸：“颜大人明察。”

颜离问：“结果呢？”

余秀淮眨巴着眼睛，见颜离破天荒的没有骂她，就来了精神：“我去问了何文岫，在梦里问的。她说他听到了圆珠笔的咔嚓声，每天晚上都能听到……”

颜离继续抱起手臂，没有说话。

余秀淮只好接着说：“那个窦青嘛，就是一心理变态。他的梦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犯罪现场，无论我问什么，他都在吭哧吭哧砍人。我觉得……在他的梦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会议室里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盯着颜离白衬衫上的纽扣，马甲上叠得工工整整的小方巾，哂笑道：“我上次让你换，你还真换了个环境。我改主意了，你这一身跟这现代化的会议室太不搭调了，下次换回来吧。”

就在余秀淮以为等不到颜离的回答时，颜离却开口了：

“虽然我不想这么办，但好像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魇兽一般不能干涉人类的梦，要不然这样……”颜离身子靠向会议桌，肃然起来：“我们在梦里扮作警察，对他们进行审讯。”

余秀淮忽然睁了大眼，一拍桌子，“对哎，还可以这么办！”

晚8点准时进梦。

余秀淮上一次进窦青的梦时有点莽撞，因此她从下午开始便做了十足的功课，针对于窦清这种天生罪犯，脑子中不设计一点弯弯绕是断然不行的。

她去了窦青所在的街道小区，向其邻居详细了解了此人的情况。

进梦时，余秀淮和颜离已经换好制服，他们要唤起窦青梦中的意识，让他误以为自己遇见了警察，从而自己创造出审讯的环境。

因为在梦主的梦境里，任何人都不可以为所欲为，只能用诱导。

窦青这个人个子矮小，只有一米五几，其貌不扬，三角眼，稀疏眉，些微有些谢顶。此时他正在头顶灯的照射下，在鼻子眉骨嘴唇下面投射下强烈的阴影。

余秀淮将肢体放松，先谈了一些无关的琐事。

“今天路上有点堵，抱歉，来晚了。”

窦青本来歪斜的身体忽然稍微坐正，似乎没想到这警官今天这么礼貌。

“今天我去拜访了一下你周围的邻居，他们都问你怎么样了？”

窦青切了一声，把头歪向一旁，嘴里不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能问我？”

余秀淮脸上没现出多余表情，“你在这里还习惯吧。”

窦青脸上逐渐泛起警惕，他所遇到的审讯没有一次像这样。

对此，余秀淮解释道，“我只是心理咨询，不是审讯，你可以放轻松。”

窦青显然没有听过这玩意，脸上又是那种轻浮的不屑，“少在这里蒙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干什么。”

余秀淮若有所思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在这里肯定不适应。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以前，我也吃过蛮多苦，但是都撑过来了。”

颜离以为窦青会反问，你这样的女人懂什么？

可竟出乎意料，窦青这次不说话了，眼底流露出一丝颓丧。

余秀淮光洁柔滑的双手交叠，放松的搭在桌面上，颜离注意到余秀淮今日的红色指甲油也隐去了，真是个细节的家伙，他暗想。

好半天，窦青才反复摩挲后脑勺的头发，“还行，行吧。”

余秀淮笑了，“对呀，想开点，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她将视线落在窦青的指甲泥里，脏污的指缝，粗糙的带着老茧的劳动的双手，让人联想到搬运工，装修之类的工作。

她特意去了解过窦青的生活环境，工友都说，“窦青这个人过得很俭省。”余秀淮透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你对家里挺负责任的，干活都是给家里人寄钱吧。”

窦青再次停顿了下，嘴角释出一丝颓废的笑，“肯定要寄钱呀，孩子上大学呢。男人嘛，总是得扛事的。”

余秀淮没说话，让这情绪继续下去。

窦青突然眼角微红，再张口的时候竟有些艰涩，“我想我老婆孩子了，太想了。”他垂下头，埋首于胸前。

谈话似乎到了转折期，余秀淮突然抛出诱导的问题：“平时有没有谁欺负你？反正今天不是审讯，我们只纯聊聊天。”

窦青猛然间从颔首中抬头，他显然捕捉到了欺负这两个剜人心窝的字，眼神有点发怔。

直至最后，他眼神蓦然凶狠，“欺负我的人，我都把他们杀了。”

颜离本来是放松的陷在椅背里，此时霎时间远离，端正身形。

他将视线落在这位老搭档上。

她今日很不同，可能是制服的原因，也可能是上妆清淡，发髻轻挽于脑后，坐的也整肃，总有一种专业人士的精英感。

他忽然忆起自十多年前，自己为她点了灯，从那时开始余秀淮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余秀淮是那个时候丢了儿子。初期丧子的悲痛过去后，余秀淮似乎很少出现负面情绪，总有一种乐天大无畏的浮象。

她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心细如发。颜离每次遇到难题，她总是想办法妥帖的解决好。余秀淮能力非常强，尽管颜离也不知道她的那些方法是从哪里来的。

不问过去，这是他与同伴们之间的默许隐行规矩。

窦青忽而大笑，大笑完又猛然停住。平凡朴实的脸上终于现出独属于杀人犯的那种阴鸷。

最终他将流出来的恨意敛起，换了一种平淡的口吻说：“就是那个倪忠斌嘛，我前几天才知道他叫倪忠斌，是个大学老师。”

“切，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我跟你说老师这个职业有很多没素质的，我干快递的时候就是这样。别以为上学好的人品就好，我跟你说，有很多素质差的混在这个队伍当中。”他开始洋洋得意说教。

余秀淮与颜离对视了一眼，嘴角微勾——窦青终于打开话匣子了。只要被提问者开始陷入自我表现人格，滔滔不绝，那便是获取信息的最佳时机。

窦青说，自己是在一个月前开始认识倪忠斌，当时自己骑着三蹦子，在扛一个淘宝发过来的杆子。

“那损人就说我把他的车划坏了，我一看就那么淡淡淡淡的一条，而且那条明显不是我弄的。他坚持让我赔钱，最后说了一句特侮辱人的话：‘哥们儿开的车挺好啊。’”

窦青身子微微抬离椅面，开始激动了。“他说我的车比别人少一轮。您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瞧不起劳动人民呢。”

余秀淮适时拱火加油，“对，本来大家都是干活的，他凭什么看不起人。”

窦青也没理她说什么，把自己的话头接得很流畅：“那b说，”他将一条腿拱起来踩在椅子上，此刻极为放松。

【看你的老实相，一看就是别人的受气包。】

窦青呼吸频率明显变快，嘴唇周围肌肉开始抖动，“妈的，我一听这话就跟他干起来了。后来闹到警察局，警察就让我赔钱，还批评我，说人家是老师。”

他身子萎蔫下来，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我赔了3000块钱，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关键是出门的时候，那损逼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都记得。”

“那狗臭逼说，‘瞧你的窝囊废样，你是周围人的出气筒是吧？’”

颜离适时插入，“然后呢，你去报仇了对吗？”

哪知窦青摇摇头，“没，我都多长时间没作案了，不能老作，现在这社会，还能咋着，忍着呗。”

余秀淮：“没去报仇，那你怎么进来的？”

窦青此时脸上现出疑惑神色，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就是说勒，这事有点怪。到现在我心里还毛毛的，我他妈不确定自己到底去没去宰了这老小子。”

颜离和余秀淮同时间对视，双双问，“你是在梦中杀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