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何文岫眼白清明,两坨苹果肌饱满,显然是昨夜睡得很好。
辛西妍犹疑坐下,对她的变化有点始料未及。
点菜上菜,何文岫给自己来了一大盘热乎乎红彤彤的铁板鸡肉炒饭,辛西妍讶异道:“这么大盘你都能吃得下呀。”
何文岫绽放笑容,“是啊,最近胃口奇好,尤其是爱吃肉,我以前可是不喜欢吃肉,觉得肉味好膻,闻到肉味就恶心。现在总是想吃牛肉羊肉。”
转眼间,辛西妍点的汤饭也到了,她迟疑拿起筷子勺子,面对眼前这纤白的女生,竟然有些不认识。
她回忆起之前第一次在现实中见何文岫,是在她家单元楼的步梯口。当人从防盗门内走出来的时候,辛西妍第一感觉就是太细瘦了,这二级风就能吹走。
声音也怯懦,说话的时候眼神到处飘,不敢正眼直视她。这是典型社恐内向人的表现。
可今天,她全程直视自己眼睛,大方不扭捏,尤其是大声叫服务员,点菜之后到现在短短时间,她竟叫了服务员两次。
很好,她现在可以直视自己的需求。
何文岫说着这家店的口味是自己喜欢的,又说了一些其他不相干的话,后来二人才进入主题。
但开场第一个问题,辛西妍就有些懵。
“你为什么想帮我?”何文岫舀了一羹匙汤。
辛西妍错愕抬头。
对呀,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帮她?
人天生的正义感是不足以让一个人这么帮另外一人跑前跑后的,除非感同身受。
脑中一幕幕画面自动闪现,她记得初中暑假时家里还在住平房。那个时候家里没有淋浴,只有一个大盆洗澡。
也算是浴缸的平替了,她那时是个傻小姑娘,只觉得那个大盆足够了。
那次父母都出门了,她一个人在家。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日照蝉鸣,鼓噪的震天响。北方夏天不闷湿,空气燥的很,大太阳晒得她心火旺,她恨不能跳进水里。
她拉了卧室窗帘,舀了热水兑凉水,用手指试那水温温度,直到适宜,脱了全部衣服进水盆。
清凉洗去了一身烦热,她正享受家长不在的畅快。
屋子内安静得很,日光透过家里老旧的淡蓝色青竹窗帘,将树影打在整面窗上。
窗帘也不拂动。
她两手拢成筒状,眼睛透过手,视线扫过窗上淡淡疏影,当落在在窗子偏左下角处时,整个身体突然一个冷颤。
窗外也有半张人脸,用手拢着眼睛,直接透过窗帘未拉严的左下角缝隙往室内窥视,眼睛直勾勾的盯在辛西妍身上。
是个男人。
辛西妍已经吓到嘴唇发干,身体半点动不了。她就那样和那男人对视,忽见那个男人嘴角往上一勾,露出诡异笑容。
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谁也没离开。辛西妍也不敢从水盆出来,因为现在她是背对着窗户的方向,如果站起来身体就全漏光了。
她视线往门的方向移,只盯住那不锈钢的门把手,止不住的心悸,她应该将大门锁住了……吧?
应该锁住了吧?
原本确定的事情,现在竟然有些拿不准了。
如果没锁就完蛋了……
那时间像拖得极慢,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来辛西妍看手机,才发现只过了十分钟。那个陌生男人就那样盯了十分钟,没有去试着晃动那门锁,就那样自己离开了。
辛西妍整个心脏快蹦出嗓子眼,她待到盆水变凉,才抖着身子出来,迅速扯过衣服,连擦也没擦,直接全副武装穿上。
后来,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是父母的熟人,也来了自己家两三次。每次坐在客厅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间隙,他总要盯上自己一段时间。
那眼神微妙,像停留,一会又溜走,在安全和惹人怀疑之间摆动。
辛西妍那时还胆小如鼠,不像现在这样胆大包天,生冷不忌,她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她连那些眼神是不是错觉都无法分辨。
毕竟那人也没做出什么实质行动。
直到后来辛西妍一个人放学,在大街上直接与他对面。当时他冲着她首先点头,辛西妍还没发现。
等到抬头时,一张猥琐笑脸蓦地跳在眼眶里,让辛西妍浑身汗毛倒竖。
她啊的一声尖叫,拐着弯跑走了。
后来直到出了表姐那事,辛西妍才跟母亲说明,她无论如何也要报一个武术班。起初父亲还不同意,说一个女孩子家家学那些干什么,把学习搞好,比一切都强。
辛西妍那时候还是一个乖乖女,很少坚持己见,那一次却犯了倔,就钉在那个统一着黑色红字t恤的武术报名摊位前不走了。
父亲说,你要是学了就不许说苦。
辛西妍学兴趣班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一次她竟坚持了下来。再之后从传统武术,到合气道,拉拉杂杂一晃神就学了十多年。
这给了她日后面对世界的霸气。
因此,当她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何文岫被那个皱皮老脸的倪忠斌抚摸时,一瞬间便气冲上脑。
何文岫一双秀气的弯眼睫直直盯在辛西妍脸上,听得出了神。她没有说多余的话,拿着不锈钢长柄勺子,低头在热麦茶里搅动片刻,不语。
最后再抬起头时,便直接悠悠说出了辛西妍想听的:
“我那一个月反复梦到倪忠斌。”
辛西妍一震,竖起耳朵。
“太频繁了,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辛西妍忙追问,“怎么讲?”
何文岫还是那个慢慢的,娓娓道来的语调:“其实我跟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我都佩服死自己了,竟然像个乌龟,忍了两年。”她哑然失笑,随即继续:“即便是在最恶心的那段时间,我也并没有频繁梦到他。我是说尽管那时候我做噩梦,但很多时候梦的主题都跟他无关。”何文岫解释道。
“反而是在他死前的前一个月,每一夜他都能进入到我的梦,这不是很奇怪吗?梦里倪忠斌的面貌似乎比以前更邪恶了,行为更夸张。有的时候我仰望着他,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在变形……”
“变形?”辛西妍不解。
“对,他的表情很狰狞夸张,有一种邪乎劲,让我毛骨悚然,以前没有的。而且……每次在梦快结束的时候,我总能听见一种按动圆珠笔的声音。”
辛西妍听见自己的心咚的一声,她咽了下口水,重复一句:“按圆珠笔的声音?”
何文岫若有所思点头,“对,很清晰,很清晰,就像在耳边似的,咔嚓咔嚓,不像是外界的声音,倒像是从我内心发出来的。而且诡异的是,就在倪忠斌死的那天晚上,按油笔的声音更加大了。而到了出事的第二天我再做梦的时候,那油笔声突然没了。”
辛西妍忽觉周遭的喧扰消失,原本热闹的饭馆静了下来。她后背一凛,忙望向左右。
相邻桌子的客人仍然在谈笑风生,这让她的现实感又回了来,环境一瞬间恢复喧嚣。
她探向桌面对着何文岫小声问,“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和平常不一样?”
对面凝眉仔细思索了下,最终摇了摇了头,“没有。”
就在辛西妍放弃时,何文岫双目一亮,大声道,“有!”
“是一件小事,因为我有偶尔记日记的习惯,所以可能加深了印象。”
“有一次做梦,我并不是在床上发梦的,我记得那次是去广场散步,晚上7点多的时候,站在那个广场边缘冰激凌摊旁边,我就突然感觉到一阵恍惚。之后便做了关于倪忠斌的一个梦,只记得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以前从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种眼神。等梦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仍然在广场上……”
辛西妍直起身子,心中暗叫,对了。
这就对了。
这和自己上两次被魇,梦游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中有一火星点亮,忙问:“那你到底出现在案发现场过吗?因为我做过一个关于你的梦。我梦见你去了倪忠斌的小区,自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
何文岫脸上现出愕然,“我现实中没去过那个小区,呃……”她修正了下,“我的记忆中确实是没去过,但是在梦里梦见过。我,我真的不清楚,警察已经排除过的嫌疑了,不是抓到真凶了吗?”
“可是监控录像显示你去过。”
“不,不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是梦游?普通的梦游可以走这么长距离吗?是打车还是步行?”
二人相对无言,静默了一会,辛西妍先打破这气氛,“那你现实当中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这次何文岫思索的时间比较长,最后慎重的摇头,“没有。”笃定之后又说等一下,复又摇头,这次仍旧给了一个否定:
“没有,如果想起来的话,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
辛西妍抿嘴点头。
“哦,对了。”何文岫突然兴奋,“我在网上找到你的视频了,真不敢相信,那就是你。你粉丝那么多呢!”
辛西妍也不谦虚:“对呀,我是一个大视频博主,有名有姓,不是什么坏蛋。”何文岫咯咯笑起来,直言说,“第一次你突然那么来找我,我还真把你当过坏蛋。不过看你长得那么正经,那么漂亮,最后心里就相信你了。”
二人互相恭维一番,何文岫眼睛一直晶晶亮,讲起话来脸上颜色生动,语速也比以前快多了。看来她已完全经走出昔日阴影,辛西妍放下心来。
快到分别时,何文岫突然郑重其事,“我在网上看你那么能打,好厉害。我能不能跟你学武术啊。”
辛西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莫说何文岫细胳膊细腿,力量极弱,就是这年龄早已经过了最佳学武的年纪,刚想张口说你这得从最基础练起,太苦了。
哪知道何文岫自己倒是想得明白:
“我知道我现在学这个晚了,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那种快速的,可以一下把人放倒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