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岫并没有直接回家去,而是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电话铃音又来,她拿起手机,看到母亲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划掉。
走路回家用了三个小时,暗夜中路灯次第亮起,映着蓝幽幽的的天幕,给这世界罩上了些许温暖。
她在小区单元门楼梯口徘徊,望向顶楼那扇熟悉的窗,窗里泄露出明亮的水晶吊灯灯光,却也向外散射着无穷的压力。
在进楼前,何文岫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从此以后,你何文岫便没有家了。”
打开门后,厨房传来碗碟相碰的声音,母亲从厨房门走出,脸阴沉着,完全不理她,直接越过何文岫身旁,啪的一下像怄气似的将菜搁在餐桌上。
何文岫也沉默,直接回了房间,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将门带上。
然而,母亲朱晓燕还是在这关门声中听出了些许的对抗。她风华尚早,看不出已有五十,保养的像四十几岁。她独坐在餐桌旁,自顾自盛了饭,夹了菜,吃了几口又觉憋得慌,又啪的放下。
嘴里轻哼出声:“真是不孝,我怎么生出来这么个鬼东西。”
屋里一片死寂。
片刻,朱晓燕觉得这气氛实在不像个家,她突然站起,将心里的愤恨全部发泄出来:
“别整天半死不活的!限你两天去给我上学,不然就退学!就这么点事情就扛不住了,怎么不去死呢?”
门扇被暴力打开,何文岫双目如炬,倔强的盯着母亲,久久不移开。
母亲被他这种盯法吓到了,以前的小岫乖得紧,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今天这种一脸狠劲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在女儿身上见到过。
但他是家长,就必须对女儿负责,人生路不能走歪。她提高音量:“只是让你去上学,马上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还得找工作……万里长征就差这么最后一步,我跟你说到唾沫都干了,你都不听啊。”
何文岫垂了眼,嘴角半分讥笑,半分苦笑:“出了事便来关心我了,我不在家里安安分分的在学校上学,你们便能甩了包袱,好去做生意是吧?你们唯一想要的就是让我听话,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要退学。”
这一声如同炸雷,朱晓燕只觉得五脏都要焚烧起来,她刚想说话,就听防盗门吱呀响,老何推门进来,声音穿透整间屋子:“反了你了!”
何文岫原本已回到房间,听到这句话火蹭地起来,甩开房门大喊:“我就是要反,出了这么一个让我一生污点的事情,我反是理所应当。”
父亲暴怒,用手指着何文岫过来作势要打,何文岫瞥见右手边餐边柜上放了几瓶啤酒,抡起一瓶磕在桌沿,瓶子登时碎裂,她将碎瓶口抵在喉咙的地方,头上仰,撕心裂肺大吼:“我跟你说,我现在精神失常了,是个疯女人,谁要是敢背叛我,我跟他拼命。”
说完又把瓶口对准父亲老何,“反正我也是进过一次局子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留案底!”
***
辛西妍接到何文岫电话是在晚上九点多,电话里的那头似乎有些醉音,声调拉得慢而长,辛西妍一个激灵,“你喝酒了?”
哪知对方没有答话,电话里背景音吵闹不止,过了几秒,何文岫竟然打来微信视频。
视频的里是举着手臂挥舞跳跃的男女,砸着心脏猛烈咚咚咚节奏声,差点把辛西妍耳朵干聋。
何文岫从右侧进入视频中央。
视频里的女人戴着硕大的圈圈耳环,脸上画着不淡不浓的妆,但是眼线描的粗长。
第一眼辛西妍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何文岫。
就像电视剧经典的场景,乖乖女遭遇人生重大打击,叛逆期说迟但到。
“开始离经叛道了?”辛西妍怕对方听不见,大声问。
何文岫也扯着嗓子答:“没有,我今天去上学了!”
啊?这答案倒是出乎辛西妍的意料。
视频里何文岫让她等一会,片刻之后,镜头移动,似乎到了一个稍微清净的地方:“到这里说,那边听不到。”
何文岫问辛西妍,今天自己漂亮吗?
辛西妍并没有对她化的妆有什么兴趣,而是盯着她的银色亮片吊带,视频偶尔晃动,会带到她秀气又圆鼓鼓的胸脯,和偶尔露出的事业线。
“嗯,是性感。”
对面何文岫竟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瞄了自己的胸一眼,脸上绽放大大笑容,“对,很好看。”
对于何的这一次大大方方,轮到辛西妍不会了。尴尬过后,她突然脑子中忽闪,一下子弯转了过来。
辛西妍豁然开朗。
她现在将一颗心完完整整放回肚子里,——何文岫这是彻底放下了。
对面似乎有心灵感应,在视频中重重点头,“没错,我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我不怪罪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切,男人凭借那丑陋的物什就妄想凌驾于别人之上,做梦。就那点可笑的优越感,笑死人了。”
她突然望向左右,脸上现出兴奋神情,“辛姐,我今天上午干了一件特招自己待见的事,我觉得自己可帅了。”
辛西妍错愕,啊了一声。
视频这头的何文岫突然心里一阵雀跃,她脑中浮现出教室外的那一幕,甚至生出一种等不及明天再去上学的期待感。
今天上午上大课课间的时候,她在教室门外又遇见了那个一直追求她的男同学。
那个男生就在大教室半开的门缝隙间,用一种直勾勾带着些许怨毒的眼神望向自己。
可能是求而不得,可能是自己心目中冰清玉洁清纯女神被拉下了神坛,又或许是自己被拒绝,而何文岫却每天都和一个老男人过,让他觉得更加自卑。
这男生便在学校论坛里给她造黄谣。
只需9块9,便能上一次……
和谁都能睡……
上次侧漏搞脏了裤子,生理期还要……
何文岫看着这些文字,嘴里嗤笑出声。她直接眼对眼,直勾勾盯着那男生,然后腾的站起来径直朝他走去。那个男生明显愣了下,开始犹豫向后退。
何文岫一步也没有停下,等到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男生直接转头朝楼梯下面跑了,等站在转角的时候,他又停住朝上面看。
何文岫笑了,屈四指只让他过来,“你怕什么呀?”
那男生摘下眼镜,突然梗着脖子气鼓鼓蹬蹬上楼来,然而等站上走廊的时候又不敢过来,离着何文秀有一段距离,“我怕什么?”
何文秀脸上笑的荡漾,视线从男生的脸扫到他的腿,绕着他转了一圈,掀眼皮站定,有了主意。
她突然蹲下,急速拽掉了那男生的裤子。
男生猝不及防,口中尖叫出声。这一声不打紧,直接将所有人视线拽了过来。看见的女生们都发出尖叫,男生们都发出哄笑。眼镜男愤怒提上裤子,朝何文秀大喊:“你耍什么流氓!”
何文岫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无线麦克风,弹弹麦克风海绵罩,试了下音,“喂?”麦克风发出巨响,她对这音量满意,直接朝天上喊:“对,我就是流氓本氓,不耍点我心难受。”
男生万没想到何文岫会出此奇招,一时呆在当场,惊到下巴快掉在地上,她那个无线麦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啊?
最后他结巴着半天才憋出一句,“果然是臭婊子,真是婊啊,脱男人裤子。”
何文岫完全接下他的话,对着天空开始广播:“财经系二班刘建彬说我是臭婊子,我替他广播一下。”又转头对刘建彬笑眯眯问,“还有什么让我转达的?”
周围人越聚越多,有人吹口哨,有人隔着窗户就开始喊:“刘建彬被女的脱裤子了!二班的都来看!”还有很多女生围着远处叽叽喳喳开始议论。
叫做刘建彬的男生终于想出词反击,他递过一个嫌恶的眼神:“怎么着,脱我裤子是想让我……”后面的词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何文秀替他说:“脱你裤子不是想让你上我,而是要让大家饱饱眼福,哎呀,你穿上干什么,还没参观到呢。你不是对这些事特感兴趣吗,那么着急穿上干什么,是不是太小啊……”
然后这话题就歪住了,直往大小上靠。刘建彬又不能自证,有气无力反驳了句:“那肯定比倪老师的大,反正你什么都不挑,只要是个男人就行。”
“我是个男人就行,但是你是不是个男人,我们都没看见呢,你不脱我又看不到,外表女里女气,没准你不是个男人呢。”
这句话直接引爆了高潮,气氛热络活跃,所有人都在起哄。
何文岫拿起话筒,对着周遭所有人,气正严词:“我对在场所有的女生说,这□□羞辱的鞭子说不定哪天就落在你身上,不要做帮凶,要团结,想想自己的利益在哪?不要被这贞洁枷锁铐住,不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走。”
又转头一记凌厉眼刀直指刘建彬:
“我是个婊子,我也不给你,婊子都看不上你。就你那点可笑的优越感…笑死人了。有什么话明面说,有什么仗明面打。再让我看到你背后嚼舌根,对你不客气。”
何文岫利落转身,走进教室门之前,她分明看到站在门口的几个女生,有人在冲他微笑,有人在鼓掌,有人在暗地里竖大拇指……
她曾在看守所里待过两个日夜,在幽闭的房间里从发抖,心悸,恐慌症,再到习惯,漠然,心死。
这次何文岫再也没回过头,昨日夜里豪情壮语言犹在耳,梦醒之后她始终没忘:
我是那一场谋杀的幸存者,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只有两条路,要么强,要么死。
***
山鸟瞰月透明三层走廊,辛西妍。站在楼梯口。耳孔上堵着白色耳机,目光盯着手机上的新闻视频。
此刻他倒是很想外放出来。
视频上主持人神情肃然,正在口播一条重大新闻。“11月17日重大入室盗窃杀人案宣布已告破,犯罪嫌疑人为外市流动人口,窦青,42岁,无正当职业……据悉,11月17日,晚十一时许,窦青从外墙爬入死者倪忠宾房内,原本是想要盗窃。后来因之前二者产生过矛盾,窦青一气之下用圆珠笔插入其大动脉,造成受害人当场死亡……”辛西妍。仔细听着。却在听到三分之一处蓦然睁大眼睛。
根据新闻说,警察提取到窦青的dna,与之前一起命案现场遗留下来的Dna相对照,发现完全吻合。同时,窦青也符合另外两起绑架入室盗窃杀人案真凶特征。
窦青反侦查能力极强,使用专业作案工具,作案时戴手套穿鞋套,同时抹除作案痕迹,常年健身,对各种人体要害部位极为熟悉,这也是他杀人多年不被发现的根本原因。
最终结论,窦青是一连串重大入室杀人盗窃案的元凶。
辛西妍懵懵的抬起头:连环杀人犯吗?
这事情的结果居然是这样?
刹那间,那个脑袋上长着硬毛茬,向下耷拉着三角眼的中年男人形象突然跃入她脑海。
这件事和周云奎有什么关系……
电光火石之际,在崀屿岛第一次逛商业区时,周云奎那诡异的走路姿势突然倒映在她双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