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在楼梯口有那么一瞬,后脊背倏忽窜起一阵冷颤。辛西妍忽觉周围的景物恍然间模糊起来,刹那竟有些头晕。
这意味着什么?
穿梭在梦境里的那个幕后之人,在梦境中将三个人联系在了一起,巧妙设计梦境,利用窦青的手替何文岫杀了倪忠斌。
妙啊。
在现实生活中由于种种阻碍,倪忠斌这种人有很大可能逃脱法网,把别人的人生搞得稀巴烂,最后还没得到任何惩处。
而窦青这种人,也逍遥法外很多年。
用一个坏蛋杀死另外一个坏蛋,好人得到拯救,再妙不过了。
辛西妍忽然脑筋一个回转,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跟这件事有什么干系?为什么自己老是被魇?
被魇的时候,那个幕后之人进入到自己的梦境之中了吗。
她仔细回想前两次在半路上梦游时,自己的梦境里到底出现过什么……不对呀,除了魇鬼,没别的了。
辛西妍啊地大叫,把头发抓成了个鸡窝,想到脑壳都要痛了。
她决定暂且不管。
不管梦里干涉的人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幕后的人做了一件大好事。说不定这个人是个有能力的穿梦之人,纯为打抱不平而已。
辛西妍视线冷冷瞥向那堵白墙。
“这一局,暂且对方胜。”说完,她转身走入301,砰的一声将门关得死紧。
而白墙之内,旋转木质楼梯尽头,颜离砥身于书架,浓眉紧锁。
他开始思考这设计梦境幕后之人的目的。
不管梦里这第三股势力在干什么,他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梦茧镇必须恢复死寂。
***
这一日因为感冒,辛西妍睡得极早,照例每日睡前念咒语,一夜无梦好眠。等到早上醒来的时候,竟然还黑着天。
辛西妍揉揉眼睛望着窗外,乌云垂满了窗,有细密雨滴打在巨大散尾葵叶子上。
她叹了口气,这身体,这天气都不允许她出去,索性今天窝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等病好了,搬出民宿的事明天再说。
哪知道一声叮咚轻微铃音响起,辛西妍一个激灵,猛然间想起这不是信息,也不是电话音,而是日历提醒。
她得给老妈打钱了。
翻身一骨碌坐起,想着要新办一张银行卡,再加上网上银行,今天必须得出门去。
依旧前台吃了早餐,虎背熊腰的崔大昭忙前忙后,又端盘子,又拖地。辛西妍打趣他:“今天你那些同事呢?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活都堆在你身上。”
崔大昭无奈摇摇头,“今天大堂的活都是我干,客房的服务员都在楼上忙活。小邱又请假了,他妈妈生病,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来。我们余老板有事,她那种大忙人……哪敢劳烦余大美女。”
辛西妍笑笑,吃完早饭,撑开一柄伞推门遁入雨雾中。
走过湿漉漉的下山路,进到崀屿岛的唯一一家农业银行,连忙办了张新外币卡,又把一部分钱转了进去。
透过银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时,梧桐硕大的棕黄色叶子正从浓密的绿冠枝头飘落。
只黄了这么一只。
十月份了啊,她心里怅然叹着,虽然南国还热着,家里那地方已经冷了,估计现在已是一片金黄。
再过几天就要来暖气了。
她在南方小岛的热带闷蒸天气里已经呆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飘远的思绪又定在眼前玻璃窗上。窗外正对着就是一个旅游电瓶车站点,有三两旅客正在等待。
其中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柄透明伞,在微迷蒙的雨雾中左右看着。
距离比较远,辛西妍需要仔细瞧。看了一会,那五官莫名像那个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邱琥。
“不是去照顾自己妈妈了吗,怎么还在这等车?”她有些奇怪。
约莫过了一会,安静得像鬼一般的景区电瓶车缓缓驶来,邱琥随着两个人的身后上了带遮雨棚的车,电瓶车驶动,连人带车消失在被雨洗刷的干干净净的柏油路的拐弯处。
辛西妍眼神刚追随完他,蓦然间余光里又注意到街口一个穿黑色半袖t恤的胖胖身影,辛西妍一眼认出:图成勇。
图成勇摸着锃亮的大脑门,一张脸皱着,貌似挺心急,正望着一个方向。辛西妍循着他视线的方向再往旁边瞅,顿时看见了一个微佝偻着背的花白头发老太太。
那老太太走路姿势有点怪,有一种僵硬的迟滞的拖尾。从这个距离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但那标志性的走路姿势一出现,辛西妍立刻站了起来。
她第一次被魇梦游时,就是遇到了这个老太太!
图成勇此时正背对着辛西妍的方向,和那个老太太面对面,好像是在讲话。辛西妍双手攀着玻璃站了起来,尽可能的往那边靠,可这是徒劳,这个距离怎么可能听得清。
她迅速走出农行玻璃门,朝那个方向追去。
可惜老太太已经起身,不一会马上就消失在了巷子口转角的地方不见了身影。她望见图成勇肩膀一耸一耸的,颠颠也追了过去。
什么情况?
过马路钻入那个巷口,辛西妍人到的时候两个人皆不见。四周游客喧嚣依旧,商业街的嘈杂高分贝让辛西妍五内烦躁。
人都没了。
喉咙因为感冒像起了刺般的剧痛,然后又痒,她咳嗽了半天,只得悻悻回来。
临到晚上的时候,郝媛媛竟然打过来视频电话,手机屏幕上她一脸着急了说什么晚上也要过来吃个饭。
正巧辛西妍正想确认上次的事情,便约了在一家海鲜面馆。
收拾好出门去下了山,进入商业街,拐过一个交叉路口的时候,辛西妍迎面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她猛抬头一瞧,吓得差点蹦起来:郝媛媛?
辛西妍太阳穴一抖,怀疑自己又在梦游。
郝媛媛揉着着自己脑门,“你干嘛呢,走路不看前面。”
她其实刚从隔壁市出差回来。
出差的时候早上还在睡觉,就迷迷糊糊听辛西妍口气像急上了房,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所以刚回峒海第二天下班之后,急急忙忙便坐船赶到崀屿岛。
哪知道转个角便撞上了她。
辛西妍也不搭话,就那样左挪右挪,往郝媛媛身上瞅。郝媛媛被她瞧得发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哆哆嗦嗦问:“干,干嘛?”
辛西妍仔细观察了半天,又直视郝媛媛的眼睛去看她瞳孔,嘴里嘟囔:“好像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郝媛媛迷惑。
辛西妍:“你大学时候说要去整容,第一个说要做什么项目?”
郝媛媛懵了:“什么什么项目?”
辛西妍:“快,快点回答我,现在在对暗号,说不对,格杀勿论。”
郝媛媛又好气又好笑:“这我哪记得啊,我怎么记得大学时候说过什么屁话。”
辛西妍正色道:“快点说,我是认真的。”
郝媛媛翻白眼思索了半天,半天憋出一个字:“胸?”然后又否认,“不,不对,是屁股。”
辛西妍使劲盯着她,前一个答错了,后面改的这个才答对。她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二:“第二个问题。”
“你大学毕业之后,第一次联系我是用什么?”
这次郝媛媛答得很利索,大声吼道:“msn!”那自豪的语气,引得两边的人一阵侧目。辛西妍暗骂,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郝媛媛:“我记得msn那阵用的人特别少,都用微信。我第一家是个外企,所以用了那个和Skype。”
辛西妍:“ Bingo”,她又想了一下,问出第三个问题,“上次你梦里见到和我在一起的帅哥是什么样的?”
她特意跨了三个时间维度,最早,中间,和最近的三个事件。上次和颜离,余秀淮一起进入郝媛媛梦境,总不能那件事情也是假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郝媛媛眼睛一下亮了,随即又结巴道:“什……什么帅哥?”
辛西妍老奸巨猾瞥眼,“你不会又梦见他了吧?”
郝媛媛羞赧着娇滴滴答:“哎哟,谁说的?我是两个一起梦见的。”
“什么两个?”
“那个帅哥和陶陶,我居然梦见两个人了!两个人要一起演一个电视剧,正在争夺男主角色,而剧里的女主角正是鄙人……”
靠,辛西妍不想让这厮再说下去,马上叫她闭嘴。
郝媛媛浑不在意:“做个梦就要大胆的,那么畏畏缩缩干嘛,自己的梦自己做主,这不是你大学时候教我的吗?”
“啊?”辛西妍都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
郝媛媛眼神深邃作回忆状:“那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个子好高哦,你大学的时候就已经1米7了吧?”
“当然是1米7,不然你以为那个时候我还会再长个啊?”
“那个时候在食堂遇见你,你总是比一般女生多打一份饭,那个是方方正正的白米饭,两坨。”
“那时候练功,吃不饱嘛。”
“那时候我还记得你旁边有一个女生说自己是小鸟胃,你就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嘟囔,我是鸵鸟胃。”
辛西妍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就在我旁边啊,我都没注意到。”
说着一边走,不注意时,二人已经到了那个海鲜餐厅门口,推门进入,找位置坐下。
郝媛媛回忆着,双手拄着桌面拖在下巴上:“咱俩那时候都是贫困生,你是单亲家庭,我是纯穷。我记得我们班里有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女生问我,你为什么总是唯唯诺诺的?”
辛西妍愕然抬头,一点不可置信,“你?唯唯诺诺?你还唯唯诺诺?”
郝媛媛依旧哈哈哈大笑:“对,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是那样的。”服务员过来点菜,郝媛媛驾轻就熟指了好几个,等服务员走,又接着说。
“那个女生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你活得这么唯唯诺诺,是因为没有钱吗?你活得好辛苦哦。我当时整个人就都碎掉了,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后来我尽量不跟他们出去,因为我知道即便aa,吃饭我付不起,也不去逛街买衣服。渐渐的她们也不叫我了,旅游我也插不上嘴,因为我见识短浅,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出省。”
她眼底突然泛起酸涩,舒了一口气才说:“后来我认识了你,我们两个很相似。你说,没钱就看漫画,看小说,看电视剧,这些都很有意思啊。后来就靠这些,我没有变得愤世嫉俗,大学期间内心超丰富的。”
郝媛媛深情表白:“全靠你,你是我的人生支柱。”
辛西妍直言恶心,身子却正了起来,喉咙中有一些哽咽。停了片刻掩饰了下,才让那酸涩下去。
一盘油爆大虾首先上桌,低沉的气氛被打破。
“哦,对了”,郝媛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的夜色苍莽之中。
辛西妍也转头,夜幕之中除了那两个山尖尖,也没有别的了。
“旁边那个岁山,我一直挺想上去探险的。”辛西妍终于明白她在看什么,也将视线落在那个相对暗黑的山峰,而旁边正是山鸟瞰月民宿所在的崀山。
崀山从山底到山顶,各个民宿的人造灯光点点落落,另外还有一条蜿蜒到山顶的路灯灯带,亮度确实比另外一座岁山高很多。
“那座岁山听说怪石嶙峋,很不好走。上面有一座百年老建筑,荒废很久了,据说是一个爱国老华侨建造,能追溯到民国时期呢。”郝媛媛仰望远端,视线仍未回来,幽幽说着。
民国,又是民国。
辛西妍脑子中霎时浮现起颜离马甲油头,法兰绒格子复古西装的形象。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人说话腔调很怪,就是那种现代词汇和诘屈聱牙的半文言交杂,带着一种书卷气的酸腐。
刚开始她还挺喜欢,后来连带着和那个人一起讨厌。
郝媛媛转换了话题:“你那个民宿也好漂亮,就是那个山鸟瞰月,好有民国洋房气息。”
辛西妍低头夹了一筷子蛏子,忽然停放在嘴边却又不送进嘴里。她眼皮倏然一抬,视线落在眼前熟悉的老友身上。
不对,这根本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