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拉着那个镂空地方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辛西妍终于止住哭泣。
人生不是逆旅,发生了便回不去了。
无论她做什么,都挽不回一个十几岁便宣告终止的生命。
辛西妍脑子中浮现起周云奎欠揍的脸,她还没把他送上死刑台呢,梦醒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她不能死在一个梦里,这太逊了。
她往上看,列车车厢发出惨白的光,但仍然是光。辛西妍也不管了,像夜行的飞蛾注定要扑向灯火,她紧绷着全身的肌肉,一个抓握,腿向上勾,沿着车底朝列车车厢的方向而爬去。
幸亏她平时学武,还曾经研究过攀岩,不然以一个平常人的手臂力量是绝对扒不住车厢的。
地铁门在行驶的时候不会开,所以她本来是要上车顶的,哪知道爬到车门附近的时候,那个门居然诡异的自行打开了。
辛西妍想也没想,扒住车厢地面艰难钻了进去。
一进地铁车厢,她便感觉自己从蛮荒来到了文明时代。整洁干净的地面,井然有序的地铁扶手,吊环,还有统一的不锈钢座位。
呼,她喘了一大口气,也不管自己湿漉漉的像一头水牛,一屁股坐在了车座之上。心脏在嘣嘣嘣嘣加速跳动,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脑子发木发懵,眼睛都视物模糊。
好半天,她才反应到自己在哪里。
辛西妍又看向下一个站点。
崀屿岛。
这趟地铁到崀屿岛会停吗?
会不会像上个梦一样,会有一个新的噩梦等着她?
今天晚上自己居然在做连环噩梦,史无前例。本来她以为自己脱离了那个鬼岛,那个鬼民宿,不会再上演这种噩梦大追逃。
可是她想错了。
噩梦可以追着她全国跑。
既然颜离可以通过梦境穿越到大老远的地方,那魇鬼也可以啊。
辛西妍抹了一把鼻下的水,望向地铁玻璃的反光倒影,自己的头发整个都湿了,正贴着脸皮滴滴嗒嗒往下淌水。
活像个落汤鸡,颓败丧气的很。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快点醒啊,拜托!
很奇怪,这趟车没有常见的那种女声报站名,下一站崀屿岛在一片死寂当中,无声地亮了起来。
***
图成勇上午依旧等在山鸟瞰月民宿的一楼大堂,一只手臂支撑在前台桌上,身体斜倚着,还是那个懒散的调调。
崔大昭讽刺他,“哟 ,老板的总助啊,这会又有什么行动啊?”
邱琥本来在看电脑,从蓝哇哇的电脑屏光线中抬起头来,两个方圆大镜片上映着电脑屏幕的光。平时崔大昭面对图成勇,总是各种看不惯,有的时候说话是过分了点,他听着有些刺耳。然而只是脑子中卡了一下螺丝,并不会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
邱琥一直是个沉默羞涩的人,所以便只静静听他们说。
图成勇,斜倚着的身子站直,也不管他话里有话,“这不是等着余老板的吗,她说她要用车,让我随时在这儿侯着。”
崔大昭手里也不闲着,正拿一个玻璃杯吱嘎吱嘎的擦,他劝图成勇,“你没事的话就不要去外面爬活,专门给老板做司,咱民宿也有工资。你说你去搞那些死人生意干什么?怪不吉利的。”
图成勇嘿嘿了一声,并不赞同他这个看法,“你说的死人生意不吉利,我倒是没这个顾虑。我这个人啊,对待生死很豁达,死了嘛,就没了,万事皆空,一切就要向前看。那些活着的人经常声称死者给他们什么什么提示,什么预兆,我呀,是不信的。”
崔大昭挑眉看着他,不解,“那你经常说你老家人是做大仙的,你老家人都信,你不信?”他有时候真不明白图成勇这个人,这家伙迷信的很,平时老神神叨叨的,说法讲究一堆,经常讲一些模鬼样的故事,吓得民宿里那帮小姑娘吱哇直叫,他自己却不信,这不矛盾吗?
图成勇转过身,手臂全拄在前台桌面上,大光头锃亮晃眼,“那个不一样,那个啊是法术,厉害着呢,很酷。他们能做到常人不能做到的事。”
崔大昭噗嗤乐了,很酷?这词儿能从这老爷们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邱琥也支楞起耳朵,很酷?这个词倒是新鲜。平常他也觉着余秀淮余大美女余大老板,经常和那个叫做颜离的民宿常住客户神神秘秘地去做一些事情。
两个人一身酷装,一起出门去,倒是很酷。
颜离具体住哪间房间他也不知道,好像是最里面的三零一九,那个房间常年空着,没人去过。余老板交代不要去查房,而且颜离不怎么过来。
他也曾遇到过一些事情。
有一回,还是后半夜的时候,他亲眼看见颜离无中生有,从一面墙壁上凸显出来。那时,他正站在楼道间,一间客房的门后面,正在将换洗的床品小推车推出来。客人提前退房,还有另外一个客人说是半夜的飞机到,需要凌晨两点半便收拾好房间。
本来下午或傍晚下班前就应该收拾完毕,结果那个清洁女工就忘了这茬。
他那时候正好轮到值夜班,清洁工小姜给他打了电话,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那个房间收拾好。
所以半夜十二点之后,他便上去了。
被子凌乱一片,他将旧的被套换下来,清洁推车就卡在门口,他将那些白色床单一股脑堆到上面。
结果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藏在了开着三楼房门的后面,便看到了那神异的一幕。
颜离半个身子出现在墙面的时候,他陡然一个激灵,还以为看错了,慌忙缩进了房门之内。
然而盖不住好奇心,躲在门后探出脑袋偷偷看,眼见着接着颜离双手插在裤袋里,从从容容大大方方的从墙面之中走了出去。
他目送着他登登登下楼去,直到足音消失在下面楼梯很远的地方,听不见了为止。
是自己错觉吗?他捏了一下自己腿肉,啊,好疼。
之后邱琥便有意无意之间蹲守这个叫做颜离的男人。
也不能称之为蹲守,就是多帮帮清洁工,在收拾客房的时候,偶尔的无意的,多把目光朝那个墙面送了几次。
他想再确定,会不会有人出来?
那面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漫漫长夜,楼道寂静,却再也没有了偶遇的机会。白墙还是白墙,空空荡荡,他都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图成勇是个话唠,时不时就给他们讲一些鬼故事,吓唬人家小姑娘。邱琥也常在旁边听着。
他本想也跟大家讲讲,可自己有点社恐,不像东北人图成勇那样自来熟。他不经常参与到他们这些人当中来,有几次差点张了嘴,但最终没能讲出来。
也许那次是自己看错了呢。
后来,颜离没有等到,他却偶然间发现了余秀淮的一些秘密。有的时候余姐会晚上到,她有自己专属的房间。上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具体他忘了,好像要进去给余姐送钥匙。
他那阵儿一眼就能看见于秀淮进了门。
他可以确定于秀淮就在里面,但是过了一两分钟之后,他再去敲门,却发现里面没人。
那个门没关,只留了一道缝,因为事情有点急,他大着胆子将门轻轻推开,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卫生间门也开着。
他打电话,余姐的手机兀自在桌子上嗡嗡直响,连手机都没拿走。
他思索了这前后过程,只一两分钟时间。而且他当时所处的那个位置就能一眼看到余秀淮的房门,可以说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没出过门,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后来,邱琥便看到余秀淮和颜离两个人经常并肩,穿过民宿一楼大堂,像是去办什么事情,然后便无了踪影。
直到很久之后他都下班了,两人也不回来。
这种场景最近越来越多。
以前他在这上班的时候,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频繁一起行动。说实话,二人都是高个子,细瘦身材,五官明艳有攻击性,一起走的时候扬起一阵风,相当惹眼。
邱琥有的时候听管卫生的清洁工说,也听司机图成勇讲,才知道别人也看见过,这家山鸟瞰月民宿神异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然而他并不太管。
邱琥这个人没那么大好奇心,人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越酷炫的事情危险性越大,他可不想卷进去。
更何况,母亲还生着病。
崔大昭擦完一个玻璃杯,放在桌面上,轻微砰的一声,让邱琥的思绪中断,视线回到现实。
崔大昭嘴里哧了一声,“哦,酷的你就相信,凡是那些死人的事,你就不信?你这不是双标吗?”
图成勇嘿嘿了一声,也不回答。这不矛盾,如果死人能够再蹦哒两下,能对这个现实世界产生作用的话,那他死去的全家,死去的女儿,为什么一次都没来呢?
他只是不信鬼而已。
玄学不等于鬼,他相信,有超脱物外的东西。那些死人啊,灵魂啊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所以他全程包办葬礼,去人家接人的尸体拉到殡仪馆,半夜守尸,采办寿衣花圈丧葬用品之类,甚至直接参与火葬,看着那一个个尸体出了焚化炉后,变成白骨碎渣一堆,他都不怕。
每次在殡仪馆参加一个客户的告别仪式,他心里都敞亮亮的。他知道,那些告别仪式上的亲属,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在感天恸地的哭。绝大部分人都吊儿郎当的站着,估计都是想着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葬礼能结束,今天中午吃什么之类。
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刷手机而已。
其实他不喜欢哭,哭有什么用呢?生前对亲人好就行了呀。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自己办葬礼的话,就应该让自己的亲属笑,乐乐呵呵的去送他。
高高兴兴的看到他到彼岸。
就像自己女儿,图小妹的葬礼,他也是乐呵着过的。只是在喝完啤酒之后,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哎,老图,用车!”
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后厨老周在院里跟他喊,外头白花花的日光,打得他的脸看不清细节。
图成勇嘟囔着,又要去菜市场采购了。
下午还有一波团体客人要接船,生活没有神异,只有一堆堆琐碎的细节。刚从裤兜里摸出了钥匙,打开车门上车,坐在驾驶位的时候,忽然看见余秀淮踩着高跟打着一把大黑伞,从院子里过。
图成勇屈眼望向左右,看着院里没人,开车门下车来,悄悄跟上了余秀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