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很像颜离。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面孔,让辛西妍第一次抓到了一点点游离在空中的线索。这线索丝丝缕缕,那么弱,即便是勉强,她也不想放过。
此时火灾的浓烟裹挟着热浪,已经将这片别墅空间塞满。人在火灾当中往往不是烧死的,很多都是被烟呛死,窒息而死。
辛西妍感觉到浓烈的呛人气味,辣得喉咙痛,她胸腔有一种巨大的憋闷感,呼吸艰难无比。
这是缺氧了。
桌椅已经开始燃烧,毕毕剥剥燃烧的火声无限放大,恐怖得令人发毛。辛西妍绕着燃烧的火舌,平底鞋与地面连接的地方已经变得滚烫,她三跳两跳,就在将要到达旋转楼梯与一楼的相接处时,一条巨大的,已经燃烧到刺目白亮的大木梁突然间倒了下来。
辛西妍头皮猛地一紧,立刻旋转身形脚蹬在旋转楼梯的扶栏手上,凌空一个纵跃,险险避过那掉落在地的巨木。
身后陡然温度大增,铁艺扶手也变得滚烫,辛西妍慌忙缩回手,感觉手指头都疼得快熟了。
不能再耽搁,她头也不回,直直上了楼。
等到了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刚刚那个眉眼类似颜离的男人正从一个房间出来,慌慌张张又环视左右,目光从辛西妍的脸上划过,不做一刻停留。
他看不见她。
就像那些宴会上的名流先生太太们一样,辛西妍在这里就是一个透明人。
辛西妍向前一步走,本想跟着那男人,看看他要去干什么,突然后脖颈一片凉意——
那种监视的感觉又来了。
背后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这眼睛难道就是刚刚干尸女人的两个瞳孔吗?又是那个女人?辛西妍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仔仔细细扫过周边环境,连房门夹角,走廊黑暗处都没放过。
然而却没有,觉察不到有任何瞳孔的光点。
没有?
她皮肤一阵战栗,决定还是跟上前面那男人要紧。
辛西妍记得刚才那男人进入了一个房间门,遂也跟了上去。刚进门口,就看见男人怀抱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冲了出来。小男孩已经昏迷,整个头和四肢都柔软地垂下。
辛西妍下意识后退避开,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必这样做——她在这里就是一个透明的观察者。
男人飞速下楼,她也跟了下去。她看见他在那道燃烧着的大横梁面前,脸上露出焦急神色。
快点,跳就行了呀!
辛西妍只能着急干瞪眼,恨不得自己上手帮他越过去,然而她知道这不可能。
还好最后男人鼓起勇气一跳,越过火舌,但是裤腿还是着了火,有一簇火从他的腿往上窜。
辛西妍心脏揪得紧,她知道他不能停下,因为每停留一秒,怀里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男人就那样直直奔向门口,任凭火在他身上烧。
那火越烧越大,男人越跑越快,然而在到达门口之前,他却倒下了。
辛西妍心脏也随之紧绷,她慌忙跑过去,眼看着男人摔倒,却在落地的前一秒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托住。
小男孩跌落下去被震醒了,幽幽张开眼睛,上身直坐起来,望向周围,眼神涣散,显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在发生什么事。
辛西妍在旁边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心中在一遍一遍喊:拜托,千万别哭,你在火灾现场里哎,快点跑出去啊,快点跑出去啊!
可孩子不像大人有理智,他们的脑子还没有发育成熟,一旦发生危险情况,他们只有一个行为,哭。
果然,男孩嗷嗷大哭,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地上那个长得像颜离的男人在啊啊地凄厉大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试图灭掉身上的火焰,他注意到小男孩兀自在那哭喊,突然停下来,口中艰难说着什么,同时指向门口,但是只有口型却没有声音。
小男孩像听懂了,忽然止住哭声,站起来向门口方向开始跑。
辛西妍在后面不断喊着加油。
突然,男孩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瞬间摔倒。辛西妍抓着头发干着急,当个出不上力的观众真特么难!
余光视角,却发现门口突然进来了两个身影。
居然是两个穿着盘扣坎肩儿的力夫。
啊,有救了!
辛西妍本来心脏擂得咚咚响,此刻才一口气松了下来。那两个人跨过门口的火焰,跳了进来,直接抱紧小男孩向外跑。
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别墅大门口。
辛西妍望着在地上不断翻滚痛嚎的男人,焦急等待后边有人能进来救他。可等了半天,不见一个人。
她跑到门口,望向院子,发现院子里居然空空如也,除了零星着火的树木草坪,便是很多救火的水桶,都摊倒在地面,像是被人丢弃了。
辛西妍脑子轰然爆炸,失口叫出声,“等一下,这个人呢?你们跑了,不管这个人了吗?”
她胸口爆发一股怒意,用手指着地上哀叫的男人,“他救了那个小男孩哎!”
可是再没有任何人影了。
辛西妍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停止了翻滚,脸上熏黑的一片,嘴唇干裂,他躺在地上嘶叫着,两只胳膊想去够自己的腿。他腿上大片皮肉被烧成发着乌黑的红,皮肉翻滚着,触目惊心。
突然,又有一道火舌窜了过来,棚顶不知道掉了什么东西,一团明亮的火焰猛然间砸落,正好掉在男人的下半身。
啊,辛西妍失声尖叫,连忙跑过去,徒劳无功的去抓那团火,她忍受着炽烫的高温,手却穿过火焰,又穿了出来。
她的身体无法作用于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男人又一次翻滚着,哀嚎着,叫声凄厉无比。
然而这次翻滚却扑不灭身上的火,他的衣服全部着了起来,头发也开始着火,不一会儿火光吞没了他的脸。辛西妍都看不清他的眉目,只剩下一具燃烧着的火人。
紧接着大片大片的燃烧的房顶落下,先前还莺歌燕舞的别墅宴会大厅,此刻犹如火焰炼狱一般。
所有人都走了。
只留下这个哀嚎的男人。他救了孩子,却被遗弃在火灾现场,活活等死。
辛西妍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死亡,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她默默站在那里,也不管灼热的气浪,低着头不语,像是对那个男人致敬,也像是对他默哀一般。
这是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辛西妍心口窝堵的不行,她先是转着圈的揉,然后又从上向下,一遍又一遍的顺着气,还是不行。
轰隆!
毫无预兆,房子外面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爆炸。这爆炸便成了辛西妍最后听到的声音。
眼前光线再次变换。
刺目的火焰突然间全部消失,眼前骤然黑暗,高温被清凉所替代。
蓝森森的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辛西妍知道那是无数根白蜡烛产生的光。借着那烛光的亮度,她看到烧得黢黑一片的别墅,这次带了淡淡的糊味。
她还沉浸在好人没好报的憋闷之中,没动地方。
那种监视感又来了,就在她身后,像一种巨大的存在无时不刻包裹着他。辛西妍愤然回头:
“你要告诉我什么?”
“这不是我自己的梦,是你的梦吧?如果说之前的那两个梦还有我自己的经历细节在,这次的梦完全没有我的一点影子。”
她目光变得凶狠,一步一步坚定的朝那暗地里监视的无名之眼走过去,嘴里一字一顿说:
“我来到你的梦,但是梦主却不出现,这是待客之道吗?”
无声。
“你一次又一次在梦里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有能耐出来跟我单挑,总比你在暗处偷窥,做一个懦夫强。”
然而回答她的仍旧是默然寂静的夜。
她等了片刻,黑暗之中没有一点声响。
“你到底何时放我出去?要死就痛快点死,老娘没在怕的。放出你的魇鬼!让我痛痛快快打一架,别做缩头乌龟。”
话音刚落,两个瞳孔的亮点出现在房间悠远处。辛西妍身上汗毛竖起,握起拳头,全身绷紧,做战斗姿势。
这眼睛应该还是上次那个干尸女人。
辛西妍双脚一前一后稳稳支撑在地。
管他魑魅魍魉,都让你尝尝我的铁拳,大不了一死,想让她坐以待毙,做梦。她辛西妍要打到最后一刻。
一团幽蓝蜡烛的光在半空中燃起,映照出那个女人半侧脸的弧线。
“来了,开战!”
突然间,整个空间中无数个蜡烛点亮,白色蜡烛的烛身,加蓝白的跳动火苗,让女人身形更加鬼气森森。她双手垂下,头发长到腰的部位,眼睛发出野兽的光。她嘴唇已经没了,只露出上下两排牙齿。
辛西妍看到她嘴猛然间张开,一缕红腻腻的,带着不明液体的长舌在一秒之内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又是魇鬼!
***
洪国瑞是第一次来大榆市。
一下车,冻得脸发疼的干冷空气便迎面扑来。他戴了手套,手还是下意识的搓了下。
他已经好些年没来北方了。做老总那会,最北也只到帝都河北而已,内蒙是没来过的。
洪国瑞这回服了。虽然在南方他也总叫嚣着冷出屁来了,受不了了,但南方那种带着湿气的冷完全不能跟北方相比。
北方是硬冷啊。
这小风真跟刀片似的,呼啦啦地刮。
李果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看到洪国瑞没跟上来,转位头又跟他说:“快点吧,这次时间紧,任务危险。我们要尽快安顿好,等待颜离的指令。”
他记得当时颜离的原话是,要在辛西妍所在酒店一至二公里半径之内随叫随到。
李果本来想的是,就在辛西妍所住的酒店订两间,可没想到,嘿,真就奇怪了,明明冬天淡季,那酒店居然被订满了,没房间。
所以两个人被迫在她附近找了间青年旅社,为了跟洪国瑞随时商量,就订了上下铺。
洪国瑞苦着一张脸,瞅着这上下铺,老大不满,嘴里咕哝着,“那也不用真这么惨吧。”
他以前是做老总的,出入的酒店宾馆从来没下过星,一身肥膘也养的优渥,这种青年旅馆还真没住过。
李果是建筑公司设计总监,学生的时候还会订这种旅社,现在出入都高级,也老早不住这种了。他不好意思笑了下,“没办法了,这个是离的最近的。”
洪国瑞掀起床上的枕头被子,打眼看了下,皱着眉头说道,“有具体说过让我们干什么吗?”
李果摇摇头,“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只是在会议上提的那些,让我们先期到这里随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