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琳和雷斯赶到B7区的时候,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的玻璃碎片和液体,失去营养支撑的实验体倒在各自的培养舱里,此处此刻俨然像个大型的屠宰场。
卡洛斯的意识从一片血色中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液体滴落的声响,规律而粘稠。接着是嗅觉,浓重的化学物质的味道混着血液的腥气。最后才是视觉,当他艰难地撑开眼皮时,看到的是扭曲变形的天花板和几个担忧的面孔。
"他醒了!"雷斯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握着卡洛斯的手,手心满是紧张的冷汗。
“你感觉怎么样?”芙洛琳也凑了过来,“我们拿到样本了。”
卡洛斯想说话,却感觉喉咙像塞了碎玻璃,疼痛和撕裂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回想起那几股陌生的能量在身体里爆发的瞬间,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然后那股爆发的力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紧接着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海伦娜。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门口却传来一声喝止:“不要乱动。”
特蕾莎博士走了进来,表情凝重地走到卡洛斯身前,查看了刚才强硬融合血清的实验数据,她迅速扫视过那些复杂的程序,一边说道:“你爆发的能量被带走了,一时间越过龙门带来的冲击太大,内部的神经还需要时间适应。”
实验室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崩落的水泥块砸在培养舱上。某种低频轰鸣从地底传来,像是巨型引擎启动的声响。
“是你。”卡洛斯嘶哑着声音,“海伦娜去哪了——”
“多关心些自己吧,你现在的状况与定时炸弹无异,你不应该回来……”特蕾莎看着少年紧蹙眉毛下汪潭般的坚定眼神,话说了一半,最后化为一段叹息,“你不知道她要用你的能量做什么?”
“和逆世界有关吗?”
特蕾莎摇了摇头:“她要撕裂时空,让时间倒流,这是一个违背自然的实验,也许会让多个时空维度崩溃和叠加,你融合能力时爆发的能量波是启动能源。”
“那一定有阻止她的方法不是吗?”卡洛斯坚持从手术台上坐起,双脚接触到地面时却乏力地跪倒了。
“抱歉,我不清楚。”特蕾莎俯视着卡洛斯,抿紧的唇宛若一条直线,“你真的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吗?”
卡洛斯的指节死死抵着地面,指缝里渗出血丝。
当然要去。
正因为人类的无尽的贪欲和探索欲才导致了逆世界的侵入,他忘不掉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忘不掉那些被当成待宰羔羊的实验体清澈却又迷茫的眼神。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毁掉他们的世界和生活。
“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芙洛琳和雷斯对视一眼,最终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卡洛斯的身体比他们想象的更轻,仿佛那些暴走的能量已经抽空了他的血肉,只剩下一具勉强维持人形的空壳。
“你现在的状态连走路都困难,怎么阻止她?”芙洛琳无意识地攥紧了卡洛斯的手腕,在皮肤上勒出红痕,“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能看到。”卡洛斯抬起眼,瞳孔深处泛着不正常的亮光,“我能感觉到……那股能量正在流动。”
“疯子……”她喃喃道,却将卡洛斯的重量搭在自己身上,“我真是疯了才会陪你送死。”
雷斯沉默着,但眼神始终没离开卡洛斯的侧脸。
“拜托你照顾一下伊恩了。”卡洛斯嘱托特蕾莎,女人的眼神悲悯又复杂地与卡洛斯对视,然后目送着三人的背影突然开口:“B7区最下层有个废弃的通道,直通地底核心——她一定在那里。”
卡洛斯头也没回,只是抬起手挥了挥,算是道别。
极速向下降落的电梯里,三人相隔而站,整个空间里笼罩着焦灼的气氛。雷斯抬眼看向站在他对面的卡洛斯,他垂着头,黑发挡住了眼睛,喘息很轻,但绷紧的手指却无意透露着他的思虑。
“你到底在想什么?”芙洛琳终于忍不住了,质问卡洛斯:“什么时候你才能把自己的生命放在首位?总是觉得你一个人能抗住,把所有伤害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不是善良,是愚蠢!”
芙洛琳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砸在卡洛斯的神经上。他依旧低着头,黑发垂落的阴影遮住了眼睛,但指节已经绷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如果我当初没有进入秩序舱,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从始至终这都是为我一个人做的局。”卡洛斯声音很轻,“无论如何,因果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雷斯始终沉默地站在角落,此刻却突然伸手——
啪!
他一拳砸在卡洛斯耳侧的金属壁上,震得电梯厢嗡嗡作响。
“所以呢?”雷斯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觉得牺牲自己很伟大?”他的虎牙咬破了下唇,血珠渗进齿缝,“那你有没有想过——”
“活下来的人要怎么承受这一切?!”
卡洛斯看到雷斯通红的眼眶,他怔住了,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看见雷斯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少年的脸被埋在阴影中,压在身侧的手臂颤抖着,他的气息很重,似乎沾染着极度的悲伤。
电梯猛地一顿,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三人踉跄着撞上墙壁,空间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很快,短路的电源恢复正常。雷斯后退两步,若无其事地抹掉嘴角的血迹,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你太自大了,卡洛斯。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此刻,电梯门缓缓打开,隔着一层特殊材质的玻璃,一道骇人的豁口正被缓缓撬开,病态的蓝光从缝隙中挤进这个世界。
海伦娜站在那个巨大的机器面前,对着找到这儿来的三人扭曲地大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到了玻璃后面他们的耳朵里:“真是坚强,要亲眼看看这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创举的诞生吗?”
这层特殊材质的玻璃显然是为了克制能力者而制造的,无论是怎样都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
卡洛斯猛地锤向玻璃,咬牙看着那个狭长的裂缝正在缓慢地扩张,身体里透支的能力冲撞着五脏六腑,正在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海伦娜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扬起了唇角:“瞧瞧谁来了,曾经秩序舱的研究主席,维克多。”
维克多溃烂的脸被打上了蓝色的光晕,他缓缓走向前来,像久别重逢的老友间的对话:“海伦娜,你还是没有放弃。”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只要提取到能量波,就能连通世界让时空交叠,作为时间的掌控者。”海伦娜的笑声变得尖锐,她张开双臂,身后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嗡鸣,身后的裂缝像一张贪婪的大嘴:“你难道不想回到过去拯救你可怜的妻子了吗?”
“曾经我也认为只要能逆转时间,就能弥补很多遗憾。”维克多并不否认,“但艾琳娜的死让我意识到,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维克多的话音刚落,特制玻璃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表面的能量屏障闪烁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功能失效了。
排山倒海的精神威压瞬间将海伦娜压垮在地,芙洛琳眼神凶狠,鼻子渗出鲜红的血液。
维克多快步走向控制台,但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让他脸色骤变——
“程序已经启动,无法终止。”
海伦娜被压制着,却仍然疯狂大笑:“没用的!这个单向程序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止!”
维克多的眼神凝了凝,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卡洛斯敏感地捕捉到这丝犹豫,揪住维克多的衣领质问道:“你想到办法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雷斯忽然轻笑了一声。
几秒前,他不动声色地将精神触须瞬间侵入海伦娜的大脑,他看到了她所有的计划——能量对冲的公式、裂缝的临界点、以及唯一可行的关闭方式。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平静。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目光落向那道仍在缓慢扩张的裂缝,蓝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燃烧的火焰。
维克多也缓缓蠕动着嘴唇:“除非...有人愿意用身体当能量容器,转移对冲波。”
空气凝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必死无疑的做法。
芙洛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精神力松懈下来,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朝雷斯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海伦娜和雷斯同时动了,海伦娜按下隐藏的控制器,天花板上瞬间降下一面如银色瀑布般的电网将卡洛斯等人隔绝在外,幸免于难的雷斯却头也不回地跑向机器的终端。
“你找死!”海伦娜的尖叫刺破空气,她扑了上去,"你要干什么——"
雷斯掏出侧袋的左轮手枪,快准狠地朝海伦娜的大腿来了两枪,枪声结束时,海伦娜洁白的裤子上绽放出暗红的血花,踉跄地跪在地上。
电网外的卡洛斯突然明白了什么,发疯般捶打起屏障:“住手!雷斯!别做蠢事!”
雷斯将冒烟的手枪扔在地上,回头看向还在不断扩张的裂缝,病态的蓝光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挤进这个空间,那道巨大的豁口似乎在对着他们邪笑。
“快来不及了。”他喃喃。
身后卡洛斯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将雷斯拉回现实,他回过头,看见黑发少年脸上惊恐的表情。
“雷斯!停下!”
卡洛斯的声音撕裂了空气,手指死死抠进电网的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电网的电流灼烧着他的皮肤,焦糊的味道钻入鼻腔,但他似乎毫无察觉。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雷斯,仿佛只要这样盯着,就能把对方钉在原地,阻止他走向那个必死的结局。
“别这样……别这样……”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像是某种濒临崩溃的野兽,“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
但雷斯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歉意,像是早就预料到卡洛斯的反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勾起那个熟悉的,俏皮的弧度,此刻却显得格外悲悯,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卡洛斯读懂了。
——“没时间了。”
身边的芙洛琳紧紧咬着唇,鲜红的血液渗出嘴唇,眼泪已然决堤,她的眼睛红得吓人,紧紧盯着雷斯的身影。
雷斯的视野很安静——不是无声的安静,而是那种濒死之人会体验到的、所有细节都被放大的清晰。他能听见卡洛斯撞击电网时传来的闷响,能看见芙洛琳的满脸的泪痕和痛苦的眼神,甚至能看到维克多肃穆面容下嘴角微微的抽动。
——原来这就是最后了。
这个念头浮现时,他竟感到一丝荒谬的轻松。
海伦娜在尖叫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他伸手要触碰机器转换出的冲击波,当蓝光漫上指尖时,雷斯的视线开始分层。现实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一层层晕染开来。他脑海中闪过养父养母的微笑,秩序舱枯燥的生活,然后那抹浓烈的色彩扩大,他们越狱逃跑,穿着汗味和机油味混合的赃物在城市的街头逃窜,万圣节糖果在味蕾炸开的甜蜜,闪电柔软的肉垫和毛发...
——原来走马灯是真的。
世界突然变得很慢。他看见自己的皮肤像干涸的河床般龟裂,蓝光从裂缝里溢出来。奇怪的是并不疼,反而像有人正轻轻抽走他脊椎里的钢筋,那种支撑多年的重量突然消失的失重感。他想起那晚在天台上卡洛斯如飞鸟般在夜幕下泛光的发丝和两人一语成谶的承诺。
——对不起,我食言了。
唇角有一股蜿蜒的水痕划过。
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像含着一枚生锈的钉子。他下意识舔了舔,这个动作让更多鲜血从鼻腔倒灌进来——原来鼻粘膜早就破了。耳道里的血泡噗噗作响,把海伦娜的尖叫过滤成水下般的闷响。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接连爆开,在苍白的手臂上绽出密密麻麻的紫斑。最后崩解的是心脏。先是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人攥着泵血的心肌拧毛巾。接着整个胸腔都烧起来,肋骨内侧传来黏腻的撕裂声,鲜血从嘴角、鼻孔、耳道甚至眼角汩汩涌出。
蓝光吞没视野的瞬间,机器发出垂死般的轰鸣。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颤,钢铁骨架扭曲的尖啸声中,控制台的屏幕一个接一个爆裂,玻璃碎片像冰晶般悬浮在空中。那些原本在管道里奔涌的蓝光突然凝固,而后如同退潮般急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