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自打重新戴上通灵宝玉,那神志便渐渐恢复如常了。连着好几日,经太医精心调配药剂疗治与悉心调养,他的身子骨也日益康健起来。往昔那惨白面色,渐渐泛起了红润之色;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也重又焕发出奕奕神采。曾经的活力与朝气,又缓缓回到了他身上,整个人再度洋溢出蓬勃生机。
贾政每日瞧着宝玉这般转变,心里那块高悬许久的大石头,总算是慢慢落了地。这些日子,他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儿,时刻担忧着宝玉病情反复。如今眼见宝玉痊愈,满心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心境也随之安定下来。
当下,贾政将家中诸事细细打量一番,自觉并无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于是,心思便转到家族的其他事宜上去了。他猛然想起贾赦,那命运依旧悬而未决,赦令迟迟未到,也不知何时才能等来赦免的消息。这桩悬而未决的事儿,就像一片阴霾,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令他忧虑不已。没过多长时间,噩耗传来,贾赦竟在狱中亡故了。只因他身犯重罪,贾府又已然败落,这丧事也只能草草操办。贾政听闻,心中又是一阵悲戚哀伤。
与此同时,老太太的灵柩在寺庙里已然停放许久。贾政每日一想到此事,心里便隐隐作痛。在他看来,老太太一生大半时光都在南方度过,南方是她的根,是她的故乡,更是她灵魂该栖息的地方。唯有让老太太归葬故乡,才算是对她最好的缅怀与敬重。
贾政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心意已决,定要将老太太的灵柩送回南方安葬。主意既定,他即刻唤来贾琏,一同商议这桩关乎家族的大事。
贾琏听闻贾政的决定,心里深以为然,赶忙躬身说道:“老爷这想法实在是妥当至极。如今趁着丁忧之际,把这事儿妥善办理了,当真是上策。往后老爷要是复了职,必定公务缠身,到那时可就难有这般充裕的时间与机会了。只是眼下父亲不在了,这事儿又这般重大,侄儿我不敢擅自做主。老爷这主意虽好,可一路护送灵柩,那花销可不少,算下来约莫得几千两银子。如今衙门缉赃艰难,这笔钱实在难以追回填补空缺。”
贾政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此事我已然拿定主意。因大老爷仙逝,这才唤你来,咱们一同商量个办法。你因家中事务缠身,不便远行,家中又寻不出合适之人能担此重任。我打算将几口棺材一并带回南方,可我一人实难周全。至于所需的银子,我琢磨着只能从别处设法借来,想来应能应付这趟开销。”
贾琏听了,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如今这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情也淡薄得很。老爷正值丁忧期间,行事诸多不便;再者,大老爷又刚仙逝。在这种情形下,想要一时借到这么多钱,谈何容易啊。依侄儿之见,恐怕只能拿家中的房产地契去抵押了。”贾政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说道:“咱们住的房子乃是官府所盖,干系重大,怎能轻易动它?”
贾琏赶忙解释道:“住房自然是动不得的。只是家中外头还有几所闲置的房子,不妨把它们出售或是抵押出去。等老爷复了职,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便是。只是老爷这般年纪,还为家中之事操劳奔波,侄儿们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贾政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太太的事,那可是头等大事,理应办好。你只要在家谨慎行事,把各项事务都妥善处理了,便足够了!”
贾琏恭恭敬敬地应道:“老爷放心,侄儿虽说愚钝,但在大事上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必定会认真办理。况且老爷回南方要多带些人手照应,留在府中的人有限,费用勉强还能应付。即便老爷路上盘缠短缺了,途经赖尚荣那儿,也可向他求助一二。”贾政听了,面露不悦之色,说道:“自家的事儿,怎能去麻烦外人?此事休要再提。”
贾琏见贾政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多言。得知贾政的安排后,他当即表示全力配合,而后迅速离开房间,心里暗自盘算着筹备资金与安排路上诸事。贾政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见他行事果断,心中不禁稍感安慰。随后,他来到王夫人处,神色郑重地嘱托她暂时掌管家中事务,务必确保家业安稳。
与此同时,贾政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做着极为细致的准备。他怀着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与无尽敬意,亲笔写下了上报送慈柩回故乡以全孝道的折子:
请求恩准送母慈柩归葬故土以全孝道折
臣贾政,忝列朝班,承蒙圣恩,得以在朝为官。多年来,深受皇恩眷顾,无以为报。近因家母年事已高,不幸辞世,噩耗传来,臣悲痛欲绝,恨不能以身代之,以解母亲之苦难。忆往昔,家母对臣谆谆教诲,慈爱有加,其恩情如浩瀚江海,难以报答。如今,臣欲尽人子最后的孝道,送母慈柩归葬故乡,让母亲在生她养她的故土安息。
然臣身负官职,职责所在,不敢擅自离京。故特上此折,诚惶诚恐地恳请陛下恩准臣暂时离京,护送家母慈柩归籍。臣已命人精心挑选吉日,拟定启程之日,力求诸事顺遂。臣在此郑重保证,待料理完家母后事,即刻返程回京,继续为朝廷效力,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对臣的殷切期望。
伏望陛下体恤臣的一片拳拳孝心,恩准臣之所请。臣将不胜感激,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谨以此折,上达天听。
臣贾政敬呈
且说家中宝玉,经这段时日调养,已然痊愈,重现往日生气。自此,宝玉、贾兰皆潜心向学。只是贾环心性未定,好结交强徒,贾政训骂数次,却仍未改过。
贾兰则在武艺上崭露头角,常骑马射箭,一心追求武艺精进。贾政看在眼里,喜上心头。李纨也是一心培养贾兰,盼他日后能锦袍加身,光宗耀祖。
这日,贾政唤来贾琏,神色凝重嘱咐道:“后年秋闱乃科举大比之年,宝玉、环儿便可应试。兰儿虽年纪尚小,也可参加童试。你务必让宝玉带着他们赴考。若他们之中有人能中举人进士,那对咱们家族而言,可是莫大的荣耀,亦是恢复家族声名的良机。”
贾琏与众人听了贾政这番话,纷纷躬身行礼,以示敬意与服从。众人齐声称,定会竭尽全力,保家中年轻一代在科举中取得佳绩,为家族增光,重振家族昔日辉煌。
贾政忙着筹备送老太太灵柩归乡一事。他递上折子,恳请送灵柩回故乡尽孝,言辞恳切。又亲自翻查典籍,问询有经验的老人,挑了个吉日,想着在这天启程,好让老太太灵柩早日归乡安息。
诸事安排停当,贾政便一心静候圣上批复,只盼能早日启程,办妥这桩关乎家族孝道的大事。可怪哉,圣上的批复却迟迟未到。日复一日,贾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暗自忖度,莫不是折子呈递途中出了差错?又或是圣上另有考量?这般不明不白,着实令他忧心忡忡 。
这日,天色暗沉如墨,似被一块巨大灰布严严实实蒙住,乌云层层堆叠,瞧着便要有一场狂风暴雨。贾府荣禧堂内,往昔的富贵气派全然没了踪影,四下里弥漫着压抑气息,憋闷得人几近窒息。
荣禧堂上,贾政、贾珍等一众贾府之人,皆身着素色麻衣,面容憔悴,神色凝重得仿佛肩头压着千钧重担,规规矩矩地分列两侧。他们眼神中满是忧惧,不住地朝门口张望,静静等着那足以左右家族命运的关键时刻到来。
没多会儿,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堂内令人压抑的死寂。新任大司马兼京营节度使贾雨村,身着庄重官服,衣角随着疾步猎猎作响,双手高高捧着圣旨,面色冷峻,大步迈进荣禧堂。他身旁跟着身形魁梧的锦衣卫堂官林峰,这人原是贾雨村任应天府尹时的门子,二人曾有恩怨纠葛,如今却又重归于好。林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遭。随后,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鱼贯而入,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刀寒光闪烁。刹那间,荣禧堂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即燃。
贾雨村稳稳站定在堂中,身姿笔挺如松,目光仿若利刃,凌厉地扫过在场众人,不放过任何细微表情。紧接着,他缓缓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动作沉稳有力,声音洪亮威严,在堂内久久回荡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宁国府、荣国府两府,承蒙历代皇恩,尽享荣华富贵。本应忠心耿耿,报效君王,恪守臣子之道,以勤勉奉公、清正廉洁为己任。然而,近来经朝廷查实,该两府竟有高达八万五千余两的官银巨额亏欠。朕心怀仁慈,屡次施恩宽限,期望其能尽快赔补亏空。若其能感恩戴德,铭记朕之成全之恩,理应殚精竭虑、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可事实却令人痛心疾首,他们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心怀叵测,将家中财物暗自转移至他处,妄图隐匿罪证,恶!著大司马兼京营节度史贾雨村,即刻将贾珍、贾政两府家中财物,尽数予以固封看守。同时,将两府重要家人,立即严厉缉拿归案;家人之财产,亦著一并固封看守,不得有丝毫遗漏。钦此。”
贾雨村宣读圣旨完毕,目光冷漠地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诸位,接旨吧。”贾政等人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接那道仿若有千斤重的圣旨。
贾政双手接过圣旨,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这时,贾雨村上前一步,对着贾政说道:“政爷,晚生得罪了。只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待晚生履职之后,必定即刻向圣上恳请恩旨,为您降恩,还望政爷体谅一二。”
随着查抄的深入,贾府的秘密贾政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既有怒火中烧,又含不甘之意,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直直盯着贾雨村,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道:“雨村呐,你如今身居高位,行事自是有你的缘由。只是我贾家兴衰,干系重大,往后你可莫要忘了今儿个我这番话。”
贾雨村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闪躲,嘴上却赶忙应道:“政爷尽管放心,晚生必定铭记于心。”
贾雨村转而又对着众人冷冷说道:“今日这些事,皆是奉圣上旨意行事。还望各位莫要为难在下,徒增事端。”言罢,微微拱手,便带着手下人转身欲离去。只留下荣禧堂内贾府众人,遭受这沉重打击,满心悲戚,全然没了主意。
贾雨村微微皱眉,朝原忠顺王长史、新任锦衣卫堂官林峰使了个眼色。林峰心领神会,当即高声下令:“来人呐,即刻动手,不得有丝毫延误!”衙役们仿若潮水一般四散开来,迅速朝着各个房间冲去。
只见一名衙役伸手粗暴地扯下墙上一幅珍贵的唐寅画作,“嘶啦”一声,画纸撕裂开来,众人见状,皆是一阵惊呼。又有几个衙役闯进内室,将一箱箱珠宝奋力拖出,珍珠玛瑙滚落一地,被无情地肆意践踏。
李纨听闻动静,赶忙从稻香村匆匆赶来。瞧见此番景象,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贾政面前,哭喊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呀!咱们贾府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贾政闭了闭眼,满心都是绝望与愤懑,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熙凤原本在房内养病,听闻贾府遭抄家,强撑着病体起身。她赶到荣禧堂时,恰好看到衙役在查封她的屋子,那些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财物被一件件往外搬。她双眼圆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那衙役还恶狠狠地骂道:“大胆刁妇,竟敢阻拦朝廷公务!”王熙凤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呐!”
此时,王夫人心急如焚地从外面赶回,看到家中一片乱象,顿时目眦欲裂。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揪住一名衙役的衣领,质问道:“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抄我贾家!我贾家世代忠良,到底犯了何罪!”林峰见状,冷哼一声:“放肆!还敢反抗?来人,把她拿下!”瞬间,数名衙役一拥而上,将王夫人死死按住。
宝玉从园子中匆匆跑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看到眼前这般混乱不堪的场景,他呆立当场,仿若置身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当看到平日里敬重有加的长辈们如此落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突然,他发疯似的冲向贾雨村,喊道:“贾雨村,你为何要害我家!我家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绝情!”贾雨村侧身躲开,面色阴沉地说道:“宝玉,你也莫要放肆!如今贾府犯下弥天大罪,谁也救不了!你且莫要再胡来,免得牵连自身!”
李纨在一旁,强忍着悲痛,扶起瘫倒在地的王夫人,哽咽着说道:“奶奶,您先起来,咱们得想法子啊,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王夫人却像没了骨头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能有啥办法哟,这是天要亡我贾府啊!咱们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这时,赵姨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头发蓬乱,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她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叫嚷着:“报应啊,这可真是报应!平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