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一朝倾颓,轰然崩塌。宁国府被官府迅速收归,昔日钟鸣鼎食之家,富贵风流皆化作云烟。而荣国府竟奉旨赐与贾雨村,此讯如惊雷乍响,传遍金陵城。
时当立春,大地尚沉睡于寒冬,新任大司马贾雨村,心中炽热却可融寒意。其身着崭新官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骑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向荣国府而去。身后随从浩浩荡荡,个个昂首挺胸,似向世人宣告新主之荣耀。
荣国府大门焕然一新,朱漆闪耀,铜钉锃亮。贾雨村至门口下马,仰头望巍峨府邸,嘴角勾起得意笑容。踏入门槛,仿若闻往昔贾府欢声笑语,如今,这一切皆归其所有。
原贾府清客闻风,纷纷前来投靠,如过江之鲫。他们深知贾雨村权势滔天,跟其便能得荣华。这些清客往日在贾府靠耍嘴皮子、附庸风雅为生,此刻在贾雨村面前,更是极尽谄媚。一清客满脸堆笑,拱手道:“大司马大人,您入主荣国府,实乃府邸之幸,往后必定昌盛繁华!”众人纷纷附和,谀词不绝。贾雨村听了,心中畅快,连点头,挥手令众人起身。
赖大、周瑞等管家,及彩明等小厮丫鬟,亦改换门庭。赖大曾为贾府大管家,熟谙府中诸事,恭敬跪于贾雨村前,磕头道:“大人,奴才赖大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这荣国府里里外外,奴才都熟得很。”周瑞忙上前赔笑:“大人,小的周瑞也愿追随,定当尽心尽力。”贾雨村见这些昔日在贾府呼风唤雨之人,如今在己面前卑躬屈膝,成就感顿生,大手一挥:“好,只要忠心,本大人不会亏待。”
贾雨村入住荣国府不久,传出要纳傅秋芳为姨娘。傅秋芳生得花容月貌、才情出众,却命运坎坷。周瑞家的为讨好贾雨村与娇杏,忙前忙后出谋划策。她知娇杏虽为嫡妻,却出身低微,心中自卑,便找到娇杏,笑道:“太太,傅秋芳模样虽好,终究是进府做小。您是正室,往后可得拿捏住。这次老爷娶亲,咱得办得风光,让旁人知道您厉害。”娇杏听了,微微点头,面露得意。
在周瑞家的张罗下,荣国府开始筹备。昔日尤二姐房间被布置成婚房,挂满红绸,烛光摇曳,一片喜庆。大红喜被、精致喜烛,彰显婚事隆重。然见此景,不禁让人想起“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之荒唐。
婚礼当日,荣国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贾雨村身着喜服,容光焕发,牵傅秋芳手入洞房。娇杏一旁,表面笑容满面招呼宾客,心底却藏醋意。那些曾在贾府伺候的下人,见此熟悉又陌生场景,心中五味杂陈。贾府兴衰,贾雨村得意新娶,世事无常尽显。
宾客纷纷举杯贺喜。“大司马大人,恭喜喜得佳人,入主荣国府,双喜临门!”“是啊,大人往后官运亨通,荣国府在您治理下,定能再创辉煌!”在一片祝福声中,贾雨村沉醉于虚幻繁华荣耀,却不知命运无常正悄然潜伏。
且说贾府族人,贾政、贾珍、贾蓉等男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内眷,乃至袭人、平儿等丫鬟,皆无奈离去。圣上赐三进院落给贾家遗属,然旧屋年久失修、无人照管,日渐破落。暂居于此的宝钗、李纨、麝月、莺儿等人,为生计所迫,放下身段,每日靠女工活计挣银钱,帮补家用,艰难支撑。
宝玉与贾兰一心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时光匆匆,转瞬到年底秋闱大比。宝玉不负所望,高中举人,获次年参加会试资格。贾兰亦争气,已通过院试成为生员,取得次年参加乡试资格。众人皆盼他们科举有成,为贾府挽回颜面。
一日午饭后,阳光洒在前厅。宝钗、莺儿、麝月围坐闲聊。宝玉在静室全神贯注诵读文章。忽然,莺儿端果盘轻快走进,脆声道:“二爷,夫人叫人送果子给您尝鲜。”宝玉闻声起身答应,又缓缓坐下,示意莺儿放果盘一旁。
莺儿凑近,低声道:“二爷,夫人可夸您呢。”宝玉嘴角上扬,微笑不语。莺儿兴致勃勃又道:“夫人还说,二爷只要用功,赶明儿进场考试,高中进士做了官,老爷太太多年心愿就实现了。”宝玉听了,点头微笑,神色淡然。
莺儿忆起往昔,感慨道:“要是二爷中了进士,那是我们姑奶奶福气。二爷还记得在园子里,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话吗?那时,我们都猜姑奶奶能到哪户有福人家。如今看来,二爷就是那有福之人。”
宝玉听了,心有所动,忙收敛心神,笑道:“这么说,我有福,你们姑娘自然也有福,那你呢?你有啥福气?”莺儿听了,脸颊泛红,羞涩低头,犹豫道:“我不过是伺候人的丫鬟,哪有什么福气。”宝玉摇头笑道:“你别小瞧自己,能本本分分做丫鬟,平平安安,这福气可比我们大多了。”
莺儿只当宝玉说疯话,怕引出旧病,打算告退。宝玉笑着拦住:“傻丫头,别急走,我还有话。”
莺儿停下,满心困惑听宝玉说话。宝玉言辞高深,似有所指又让人不解。她再次要走时,宝玉又道:“傻丫头,你姑娘有大福泽,你跟着她能沾光。日后尽心服侍,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不枉你多年辛苦。”
莺儿听了,愈发尴尬困惑,勉强应道:“我知道了,姑娘还在前厅等我。”
宝玉点头。莺儿离去。过一会儿,宝钗和麝月回内室,各自回房,屋内恢复宁静。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瞬到次年春闱大试。荣国府上下满怀期许,皆道宝玉与贾兰才情出众,若临场文章锦绣,高中十拿九稳。唯宝钗心中,隐有忧虑。
近来,宝钗留意到宝玉周身散发静谧超脱之感。他虽一心向学,但不经意间的神态,让宝钗不安。其日夜苦读,学业突飞猛进,这巨大转变,反让宝钗疑虑,生怕暗藏玄机。
进场前一日,李纨和宝钗亲自为宝玉与贾兰打点行囊。衣物书籍、笔墨纸砚,一一检视,务必完备无差。
之后,宝钗与李纨到贾琏处,三人商议应试诸事。唤来在外的茗烟和卍儿夫妇,托付护送宝玉与贾兰赴考场。又安排好叔侄考试期间食宿,才稍安心。
宝钗暗自思忖,经此番精心筹备,宝玉考场上必能心无旁骛,施展才学。她深信,只要宝玉镇定,凭其才情,定能取得佳绩,为贾府增光。
次日清晨,宝玉和贾兰身着半新旧衣衫,神色轻快拜见宝钗和李纨。李纨满眼慈爱,语重心长嘱咐:“你们爷俩头回参加大考,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有家人照料。今日进考场,孤零零无亲无故,要多加保重。早早写完出来,找到家人就快回来,让你母亲和媳妇放心。”李纨说着,眼眶泛红,悲从中来。
贾兰乖巧,李纨每说一句,便应一声。宝玉却默不作声。李纨说完,他眼中含泪,对宝钗道:“夫人对我期望高,此次会试,我定全力以赴,用心作文,力求高中进士归来。届时夫人欢喜,宝玉往日不是,也能一笔勾销。”宝钗听了,心中酸涩,伤感道:“你有上进心,自然好,只可惜老太太和太太,不能亲眼见你功成名就。”
宝玉听闻,突然跪地,朝南方郑重一拜,道:“无论老太太、太太能否见我高中,她们在天之灵必知我境况。若心中欢喜,即便不见,与亲眼见又有何异。”
李纨见宝钗和宝玉如此,一则担心勾起宝玉旧病,二则觉气氛不吉。忙上前劝慰:“宝钗,这是喜事,你何苦伤心。宝兄弟近来孝顺又用心读书。只要他带侄儿进去,用心写好文章,早早回来,拿给世交老先生们过目,等他们高中,皆大欢喜。”说着,叫麝月扶起宝玉。
宝玉转身,对李纨恭敬行礼,道:“嫂子放心。我和兰哥此番必定高中。将来兰哥前途不可限量,大嫂子日后也会凤冠霞帔加身。”李纨勉强挤出笑容,道:“但愿如叔叔所言,也不枉费……”话到嘴边,想起王夫人,怕勾起伤心事,忙咽回去。宝玉见状,也笑道:“只要有好儿子继承祖业,即便大哥看不到,身后事也算有安排。”李纨瞧天色不早,便不再多说,点头应下。
此时,宝钗怔怔出神。宝玉这些话,让她心头涌起不祥之感,李纨的话,似乎也暗藏不吉。可她不敢当真,强忍着泪,默默不语。宝玉走到她跟前,深深鞠一躬。众人见此举动怪异,却猜不透心思,也不敢发笑。只见宝钗泪水夺眶,止不住。众人愈发纳闷。
宝玉又对众人道:“姐姐们,我要启程了,你们陪好太太,等我喜讯。”宝钗强忍悲痛,回应:“时候到了,不必说琐碎话。”
宝玉长叹一声:“该走了,该走了。我心里清楚,是时候离开了。”
众人听这话,似有理又像胡言。只当他未出过远门,被宝钗话逼得恍惚,不如早些出发,免得生事。于是纷纷道:“外面有人候着,再耽搁,要误时辰。”
宝玉仰头大笑:“走了,走了!别折腾,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众人见状,也跟着应和:“快些走吧。”唯有李纨和宝钗,心中如生离死别,泪水潸然而下,几欲大哭。看着宝玉嬉笑疯癫模样,只能满心无奈,眼睁睁看他踏出家门。
春闱大试考毕那日晌午,暖阳高悬。李纨与宝钗在屋内不住踱步,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盼着熟悉身影。二人满面愁容,对视时沉默不语,心底却忧虑翻涌。
时间流逝,每一刻都似煎熬,李纨终按捺不住焦急,差人前往宝玉与贾兰落脚处打听。那人匆匆离去,却久久未归,未带回一丝音信。李纨等人的心悬在半空,焦虑不安如热油翻滚,几近崩溃。
傍晚时分,残阳斜照屋内,却暖不了众人冰凉的心。恰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贾兰满脸疲惫、脚步踉跄走进。李纨等人急忙迎上,焦急问:“宝二叔呢?他咋没一道回来?”
贾兰面色惨白,泪痕交错,顾不上请安,哭喊道:“二叔……二叔丢了!”这话如晴天霹雳,宝钗瞬间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身子僵住,似力气被抽走,瘫倒在床上。
莺儿等人见状,急忙扶住宝钗,呼喊着试图让她回过神。宝钗面色煞白,双眼圆睁,满是惊恐无措,站在一旁,胸口如压巨石,喘不过气。
屋内寂静,唯有宝钗断断续续的哭声,与贾兰抽噎声交织,在屋檐下回荡,愈发凄凉。这变故如重锤,让众人的心沉入深渊,被恐惧悲伤笼罩,不知如何面对。
麝月等人哭得梨花带雨,满心哀伤焦急。李纨听着贾兰解释,按捺不住怒火,边落泪边责骂:“你这糊涂东西!和二叔在一处,咋把他弄丢了?怎能让他在茫茫人海中没了踪影?”
贾兰满脸泪痕,颤抖着解释:“我和二叔在那下处,吃喝睡都在一块儿。这次考试,我承蒙加恩参加乡试,二叔越级参加会试。考试在京城贡院,皇帝钦点主考官,规矩严格。考试分三场,每场三日,都得提前一天进考场。我考完乡试,在馆驿歇着,二叔因表现出色,又被加恩参加殿试。殿试在皇宫保和殿,考生也得提前一天进去。我们一早在正阳门候着,看他从考场出来,正打算迎上去,人多得厉害,嘈杂无比,眨眼间,他人就没了。咱家接场的人急疯了,茗烟还说瞧见他,离我几步远,这一挤,就不见了。现下我让李贵他们分头去找,我也带人四处寻遍,就是没找到。我实在没辙,才回来报信。”
宝钗听着,心如刀绞,泪水滚落。悲痛至极,哽咽得说不出话。
李纨瞧此情景,猜到事情严重。忙劝慰宝钗:“宝姑娘,先别着急,肯定能找到宝玉。当务之急,是冷静下来想办法。”
这时,莺儿靠近宝钗,轻声急切问:“二哥哥离家时,那块玉可带在身上?”语气满是关切忧虑。
宝钗闻言,眼神闪过复杂神色。她知玉对宝玉意义非凡,也明白莺儿此问深意。强自镇定,缓缓道:“那玉他自幼不曾离身,自是带着。”声音故作平静,担忧却难掩。
莺儿听了,不再言语。思绪飘回之前,宝玉说的那些古怪话,回想起来,只觉毛骨悚然,诡异之感愈发强烈。
那日五更,天色尚暗,未见破晓曙光。梨香院外,一家人心怀喜讯,脚步匆匆至门口,高声喊道:“太太、奶奶们,大喜事儿啊!”
彼时,宝钗正满心忧虑,听闻喊声,心中一动,仿若黑暗中见曙光,瞬间起身,急切问:“可是宝玉找到了?快叫他进来!”声音满是期待,如溺水之人抓稻草。
报信家人笑意盈盈,和声说道:“宝玉公子高中一等进士第三名,探花及第!这金榜题名,光耀贾府门楣啊!”
宝钗一听,压抑许久的欢喜如破冰江水,汹涌难抑。眼眸闪烁激动光芒,嘴角上扬,连忙起身,双手颤抖,焦急问:“宝玉呢?他此刻在哪?可知道喜讯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喧闹:“兰哥儿中了!兰哥儿也高中啦!”这声音似春风,让屋内气氛更添喜庆。
报信家人听闻,回过神,再次展颜,匆匆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