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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杨柳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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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占怔怔看着那碑上的文字许久,连身后传来动静都未曾发觉。

“这位仙长在此处是有何事?”

莫子占回头,就见莫子钦站在他的身后,搀扶着一位已到知命之年的男子,正一脸疑惑地看他。

他仔细打量了好几眼那男子,觉得他们似是在何处见过。

何处?想不起来了。

他的记忆像久久未经收拾的房间,各种片段胡乱堆放一地,真要从中挑拣出什么,一时间竟然挑拣不出来,仅有一个零碎的印象,我应当是有过这个东西的,只不过暂时找不出来罢了。

“仙长?额……请问?”见人不搭理自己,莫子钦又忍不住开口道。

莫子占这才慢慢将视线移向莫子钦。

纵使是心里知道他们有着一层亲缘关系,可他面对着自己的这位表兄,依旧感觉极其陌生。

所幸,有忘容咒加持,和那位张婆婆一样,莫子钦认不出他,只看着他那一身阴阳鱼配,觉得甚是熟悉,想起自己先前祭扫着就被提溜去黑土台的事,不禁抖了抖,

莫子钦记得当时那些仙君正排着那些皮,忽然眼前的白雾变浓,以至于他彻底看不见东西,四周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再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醒来时,人就已经躺在从前的房间里,枕边还放着两叠他寻了许久而不得的孤本典籍。

出门寻了一通,没能再碰见一个,倒是迎来了他父亲。

莫子钦独自回不周城差不多两月,始终不见回京,且除了最开始几日,过后一直没有音讯。他父亲一时心慌,故而挺着病躯动身前来。

被父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从老宅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候,正好撞见来自长鸣剑山的仙人提着一头魔鹿在天地骨前示众。

这魔鹿正是竺以。

一凑近,就听见旁人议论说,姜家老爷死了!全身没一块好肉,尤其是心脏,穿了一个窟窿,死相很是难看地横在城郊的杂草丛里,就在地界牌边上,尸身都臭了,今早才被外出的农人给发现的。

莫子钦本以为所谓的假象不过是他怪诞的梦,但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

心底升起了一丝期盼,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离开时他看见的那个修士,是不是也是真的?

当时那修士与眼前这个打扮得很像。

莫子钦想着,兀自晃了晃脑袋,试探着问道:“请问您可是十方神宗的仙长?”

莫子占微怔,心底无端悬起几分紧张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十方神宗?是了,是了,我就记着十方神宗那仙尊是这打扮的。”

与此同时,莫子钦身旁的男子变得极其激动,连忙问道:“既然如此,您定然认得那位星玄仙尊吧,那可认识他门下一位名叫‘莫子占’的弟子?”

莫子占瞳孔一缩,良久才轻轻点了下头,任由额边的阴阳鱼配随他动作轻晃。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而后摇了摇头。

随后才用指尖点出灵光,写道:「我确为十方神宗弟子,也认识莫师兄」

这回答,把莫子钦心底升起的期盼给浇灭了,低下头,样子闷闷的。

倒是那男子面上一喜,往前走近了一步,急切问道:“敢问仙长,他现在过得可好吗?”

过得可好吗?

莫子占阖了阖眼,身上的刺痛感没有一刻停歇,就他现在这般狼狈的情态,实在是与一个“好”字扯上半点关系,可他还是答了句:

「挺好的」

「师长亲善,从不苛待,他每日只需研读经典,修行玄法,日子过得很是无忧无虑」

“如此便好,甚好。”男子展颜笑道。

见此,莫子占眼睫一颤,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那不得体的冲动,写道:「不知您与莫师兄是何关系」

“我?我是他舅父,”男子答道,“名为莫怀是。”

「怎么从未听莫师兄提起」

莫怀是仔细地看着这仙长所写的字,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便不自觉地顺着他的问话,答道:“生了些变故。”

「是何变故」

莫怀是举止儒雅,却又自带威严,能叫人看得出往常在旁人面前应当是个备受尊敬的大人物。

他并未答话,只盯着眼前人看了许久,见对方似乎有寻根问底的意思,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座夫妻坟上,话语间满含着沧桑:“都说凡人一生,难能见仙魔,可我倒是见过几遭。”

“十二还是十三年前来着?那时我在外赶考,一别三载,好不容易讨得功名加身,想回乡大肆炫耀一番,咳咳……”

说着莫怀是猛咳了几声,惊得莫子钦连忙往他背上抚了抚。

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面前的莫子占也抬了抬手,只是不过一瞬,又把动作收了回去,兀自握紧拳头,听他继续讲述那当年事。

“往昔之景历历在目,当时是如何一派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莫怀是的声音越发沉重,手指向一旁的院落,身体也不自觉颤抖了起来,“记得我是怎样一脸喜气与得意地去叩响这大门,却不想,指节处居然蹭上了血污。”

当时莫怀是身上别着大红花,站在朱红的木门前,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有好几位衙役前来拦住了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只知道,自己闻到了空气中散有浓郁的血腥味。

不,不对,其实他早就闻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觉着起码要等他亲眼看见了才能定论,觉着说不定是他那位顽皮的外甥一场不恰当的恶作剧。

占儿向来是爱闹的。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侥幸。

“都说人间三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1]……金榜题名时啊。”

莫怀是叹声,眼眶不自觉泛出了红:“就在我归家前十日,这城里来了魔,本是抓的是其他人,却叫占儿逞了英雄,把他们救了下来,自个却因为他们而遭了报复。”

帝鸠虽然不喜人形,但它其实也是可以拟作人态的。

当年那一行人逃过一劫后,就又遇上了化成人形的帝鸠,一脸和善地向他们询问起那件英勇事。江发他们那会年岁本就不大,当时心情又激动,一股脑就全说了,甚至还指了路。

莫子钦当时从江发口中得知这事时,平生第一次气得动手打人,闹出了不小的阵仗。

“纵使心知他们皆非有意,但我心难平……”

莫怀是的话音在这片荒芜中回荡,连带着莫子钦也开始哽咽了起来,又心觉自己不能当着人前失态,于是低声在自己父亲耳侧劝道:“都是往事,过哀易伤身,您不要……”

“无事,”莫怀是摆了摆手,“后来我们一块收拾了这院子。”

有不少人的身首分离,血肉模糊。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莫怀是与莫子钦一同认了数日,才将这些亡者的身份给一一对上了号。

“结果发现少了两人。”莫怀是道。

“城中无人知晓占儿和我们另一位家人的下落,我便存了些心念,想着或许他们还活着,于是回到京中,托师长帮忙,联系朝中关系,让我得以面见国师,想着或许他能帮我寻得他们的些许下落。”

“也是那时才知,国师原来早已北城有变……只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国师……太蔟仙君,温以凡。莫子占皱了皱眉。

“他答应我会替我查探占儿的下落,只是这一探便是两年,每每问起,他都说魔君神出鬼没,叫他难寻。我当时险些就要放弃了,幸好幸好,后来让我在不周城遇着了星玄仙尊。”

莫怀是的身体并不健朗,站着说话久了,终究是有些撑不住,迈着步子往凉亭处走去,而莫子占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耐心地听他讲那些陈年旧事。

“也多亏是星玄仙尊,那日过后没多久,我就在京中收到了他的传信,说占儿找回来了,”莫怀是至今依旧能清晰记得,他收到来信时有多么得喜不自胜,不由跟着冁然而笑,“找回来了。”

“于是我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正好碰上了天龙祈,四处热闹得紧,我先是远远地看了占儿一眼。”

闻言,莫子占猛然抬头,正正对上了与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莫怀是。

那些梳理不清的记忆一下清晰地陈列到他面前,他总算想起来,他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此人。他就是天龙祈那日站在师尊身后的男子,包括他先前眼熟的那家客栈,也是师尊带他去的那间。

莫子占只觉眼睛越发干涩,写出来的字也开始变得歪扭:「当时为何不与莫师兄说」

“咳!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莫怀是说着,又重重地咳了好几声。

“当时的占儿,太瘦了,批了一身白,瘦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还呆愣愣的,一脸怯事的样。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莫怀是目光慈和,温声讲述着那些细碎往事:“他这人呀,胆子大得连天都敢捅。喜欢穿艳色的衣裳,喜欢梅香,还很喜欢吃甜口,别人吃着都腻得慌的糖粥,他能吃得五滋六味的,其他吃食别人放一勺糖,他就得放三勺,也不知是怎么吃进去的,每次都引得我与妹妹叫服……”

“那会姑母还说他这么吃,迟早得把牙掉光,结果被他伶牙俐齿地驳过去了。”莫子钦苦笑着接话。

“是啊,这些我都与星玄仙尊提过,还给他看了我写的寻人状,也不知仙尊可还记得,”莫怀是笑了两声,自问自答道,“不过这等小事,应当是记不得的。”

……记得的。

这么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堂堂仙尊居然全都记得。所以才会在牙山城为他做那碗甜到发腻的糖粥,所以才在藏岁小筑点燃那雪落梅香,所以向来不对旁人衣着加以评判的许听澜才会说出那句:

更合明艳色。

莫子占记得他曾问过许听澜:“师尊对弟子可有什么期许?”

许听澜的回答是:“再度至性贞悫,机鉴敏悟。”

那会他并不懂那“再度”究竟是何意,又不敢多问,如今倒是知晓了。

“这么开朗的一个孩子,变成那副模样,我想,他这两年在那魔头手下偷生,得受了多大的苦!”

莫怀是话语间尽是情切:“尤其星玄仙尊还与我说,占儿身上还留有魔气,随时可能会再被害了性命,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留在十方神宗。”

“能去十方神宗也算是桩美事,”有如想起一些趣事,莫怀是脸上又挂出了几分笑意,“占儿幼时被我们领着去抓周,结果他什么都看不入眼,就一个劲地往那龟甲蓍草的方向爬,最后挑了一圈,把星图抱进自己怀里不撒手,是个打自生下来就喜欢琢磨玄法的孩子。”

“所以妹妹和妹夫才为他取名‘占’,也是希望他日后能知天命,悉前路,不生迷惘。”

莫子占眼睫微动,不生迷惘,谈何容易。

“我听说人入仙途,如飘萍浮水,须得断根,方能悟道。所以我想啊,也是,那么痛苦的事,忘了也挺好的,挺好的。”

这些年来,莫怀是说了很多声“好”,似是在努力地劝服自己把这孩子给放开:“尤其占儿是个倔骨头,心眼又多得跟个窟窿似的,容易担不该担的事,容易钻不该钻的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他已经够苦了,所以这些事,既然他已经忘了,那便不要让他想起来了。”

“妹妹生前总念说,希望占儿此生安乐。我不想她这么一个心愿也落了空。”

当时莫怀是也是这般与许听澜说的。

他是个十足的酸文人,行事向来腰直板正,对神仙也总是端的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觉得成事不能靠求神庇佑,而是得靠自己勤勉努力。可这样的他,还是在星玄仙尊的前面弯下了腰,颤抖着说出那句:“望仙长成全。”

莫子钦显然也是清楚这些事的,他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青坟,赌气道:“他是忘得一干二净,在仙门里逍遥自在,倒是衬得我们当初日日以泪洗面是个笑话。”

“莫子钦!”莫怀是连名带姓地呵了一声,直接把莫子钦给呵得缩了脖子。

两相静了片刻,他咳了一下,颇为不好意思地摆正了视线,才发现自己居然真就对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心想,人上了年纪果然就忍不住想多念叨,尤其这些事,已经压在他心里太久了。

莫怀是稍微低了低头,轻声道:“让仙长您见笑了,还望这些事您莫要与占儿说。”

莫子占抿着唇,写道:「不会说的」

也没必要说。

莫子占吐出一口浊气,似是逃避般,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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