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辰延突然离开北京跑到上海的事情,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程徐行才在邮箱里看到消息——是的,这货还知道走流程自己给自己批假条。
程徐行刚起床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一通电话砸过去:“大哥,你又搞什么神通?怎么一觉醒来人又不见了?”
季辰延的声音倒是清晰——因为他压根就没睡,倪南来了之后几乎接手了白尽航手上所有事情,拉着何胜这个临时助手两台电脑开了大半宿,拉着窗帘干活,现在连天亮了都不知道。
她没睡,他自然也不会睡。
倪南把陈映微的话听进去了,连夜查账,但是看不太明白,所以季辰延就帮忙看账本来了……虽然他不是主管这个,但好歹手上有公司,心里有的数比倪南和何胜加起来还多。
这会儿他俩都熬不住趴下睡了,季辰延一人给盖了件衣服,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到走廊上去。“有急事,现在在上海。”
“现在在上海?!”连滚带爬起来刷牙的程徐行口齿不清地咆哮了一声,差点把牙膏沫当成咖啡拉花给吞了,一顿忙乱之后他才恢复口齿清晰:“出什么事了?投资人怎么了?合作方出问题了?还是什么?”
“不是——”季辰延顿了一下。“私事。”
“那你记不记得今天我们要见谁?”
“记得,没忘。”季辰延有条不紊地交代他:“你带上苏玉去见一下就行。”苏玉是公关部老大的本名。
“才第二次接触,不急着把我抛出来也好,看一下他们到底多少诚意。”季辰延的大脑飞快转着。“他们问起来我你也不用答,把我们的底线抬高一些,不要谈退让和妥协,我们有的是人愿意投资,不差这一家,把态度露一下,看看谁坐得住。”
程徐行琢磨了一会儿对策,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但是辰延,人家毕竟大腕儿……”
“都一样。”季辰延平静得连语气都不带变的。“不要妄自菲薄。”
季辰延和程徐行出身不一样,想问题的时候角度也有差别,季辰延就算是当年初出茅庐碰瓷失败,也没有卖团队卖公司的妥协,他心里清楚自己手上的牌能怎么打、怎么才能打得好,所以从来不会迎合那些看似能解燃眉之急实则却是饮鸩止渴的“援手”。
程徐行出身没有季辰延那种“大不了回家众筹”的家底,事事谨慎,没季辰延那么大胆——他的稳妥能够让他成为公司的定海神针,但如果想要在风起云涌的大海上掌舵,靠的就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而是一个胆大心细、能比风浪更胜一筹的领导者。
毫无疑问,季辰延知道航向,也敢迎头和风浪切磋高下。
程徐行心想,算了,都上了他的贼船了,总不能跳海自尽,于是接受了他的安排。
“徐行,”季辰延忽然叫他。“相信我,也相信我们。”
程徐行一咬牙:“好。”
最大的基金怎么了,谈不拢我们还能切腹自尽还是咋的?是鸟是鹰还得等会飞了才知道分晓!程徐行士气大振地想。
季辰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心里有数,能把影响控制在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他露脸的场合也不算多,忽然没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拿着手机在走廊里来回走着,低声打电话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了才回了房间。
倪南一来几乎把白尽航手上所有的事情都接盘了,但是让他帮忙看账算账,他就有些不太明白了——哪里有副手接替老板第一时间先查老板的账目的?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问,倪南平时天马行空,但是做事情每一步都有她自己的道理,让他看,也一定有缘由。
季辰延回来的动静很轻,没打扰到两个还在补觉的人,他重新拿起平板继续看里头的文档表格,这一回好像真的看出了些什么。
他的思路是被倪南手机的闹钟拉回来的,闹钟一响,倪南还没反应过来,何胜已经猛地坐直起来,吓了季辰延一跳。
季辰延比了个手势:嘘。
头顶着炸毛的何胜懵懵地点头,就见季辰延已经按掉了闹钟,用手碰了碰倪南的脸,轻声把她叫醒。
“啊?”倪南也是一副正在启动的表情,和季辰延对视了片刻才登录成功,弄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我睡着了?”
“两三个小时。”季辰延知道他们一会儿就得去见投资人,提醒道:“起来收拾一下,到楼下吃早餐。”
他看向何胜,何胜已经穿上外套抓起自己的房卡手机回自己房间洗漱去了。
倪南双手捂着脸,继而又抓了抓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剪短的头发,努力让自己从沉重的头颅里清醒过来。“你睡没睡?”
季辰延拉着她的手臂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双手托住她的双臂,答了句“没有”。“不是很困。去洗个澡?”
倪南胡乱点头,头重脚轻地往浴室里走去。
白天倪南带着何胜去见投资人,季辰延就还是在房间里半路出家地研究账务表格。
倪南之前被白尽航带着到处使劲刷脸,在老板们这里混了个脸熟,但又碍于白尽航没有明确表态的、在外人眼里暧昧丛生的关系,大家多少对倪南的看法有点不一样。多少总是多那么一点微妙。
之前倪南觉得没什么,毕竟有白尽航罩着的确少了一些弯绕,但同时也多了一些被打量——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里窝火,孤男寡女的打闹一下闹着玩无伤大雅,这圈子里的龃龉多了去了也没人多留意,但是三人成虎,一直流传的传言总是因为没有被澄清而变得真假参半,特别是她这回手都还没来得及伸就被塞了个大盘子。真是少不更事没爱惜自己的羽毛……
不过好歹也是被带着见过这些场面,倪南不像何胜那么两眼一抹黑,起码还是镇定的——她连夜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向书啊合约啊通通找出来恶补了一下前情提要。
不过她现在的想法跟白尽航也不是完全在一条绳上——在她看来,南景聚光这个架子固然搭得不错,也很有潜力,但是孩子还小,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能拉得到那么多资金也得自身消化得下才行——这也是她的疑点,为什么白尽航一口气要见这么多大老板,而这么多大老板为什么都能看好南景聚光这个小公司?这个团队能好得让所有人都看得到它的前途光明吗?
倪南私心里是不想把这事儿办得那么圆满的,如果是她作为白尽航想真的为了南景聚光好的话。
她一边开小差,一边微笑着点头听着投资人喋喋不休的高谈阔论以及偶尔发现自己跑题了强行拐回来点题的问题,应付着给了个听着还靠谱的答复——废话,她又不是白尽航,又没天天跟着这帮老狐狸混,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样的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先听听看有没有眉目吧。演戏嘛,她也会,既然大家都在演,那就只好比试比试看谁演得好了。
“您说的不无道理,我想呢老白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双方都有意愿,不如我们就摊到明面上来讲,也好各自行个方便。”倪南露出一抹精明的笑容,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老白既然临时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也是信得过我,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打哑迷了如何?”
“倪小姐爽快人,那我也就不多费口舌,大家都是抱团做生意的,谁也不想少抽油水,但毕竟都是朋友,道义总是要讲的。”投资人压低了声音:“这账过不了明路,但总是得有个形式,听说你们已经物色好了?”
倪南心里一凛,总算套出话来了,难怪她带着何胜来何胜却要被这人暗示着支开,原来这是商量怎么挖坑呢!
她笑有深意地颔首,和那投资人会心一对视,各自心中了然。
送走了这尊大佛,何胜很快凑过来问倪南刚才都谈了什么,倪南把无关紧要的挑出来大致告诉了他,同时也编了点真真假假的,提醒何胜,那老狐狸居心不良,但是钱多,能敲。
这大学生心思果然没她那么多,以为自己领会了她的精神,很是唯她马首是瞻地点头,表示自己都听她指示。
倪南苦笑,心说这小子也太好忽悠了点。
这些年,她一直以一种不爱争权夺利只爱沾花惹草的潇洒纯真形象示人,时间久了,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她本就是这样的——她本来也想这样——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没忘自己的来时路。
别忘了,她是大学本科就敢一个人往东南亚闯的人,连棉兰老岛都能去了回来,新马泰越缅老她足迹遍布,不是去旅游观光那么简单——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真的以为她很天真?
倪南不爱把心术摆在明面,因为一直以来很多事情她跟着感觉走就能做,但真的不代表她就是什么没心没肺能走到今天全靠关系罩着的关系户。
她的心境从来都和年龄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