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南这人就挺神奇，不能拿揣摩平常人的公式来论。说她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但这转头她就已经在走火地想怎么迫害那帮老东西了。

还有一通电话把她叫醒。“喂？”

陈映微的声音疲惫且不平稳：“余成绮住院了。”

余成绮也住院了？倪南意外地“啊”了一声，“出事故了？”

“倒也不是，不知道从哪儿回来就一直状态不好，昨晚在公司晕倒了，拉到医院才知道肺部细菌感染把人都要烧坏了……”陈映微还不知道倪南已经不在北京了，更不知道倪南这边发生了什么。“公司乱成一锅粥。”

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倪南心念一动，问：“怎么好端端的细菌感染，这是去什么地方了？北京这天气不至于吧？”

“不是北京，去成都还是重庆……不知道，反正流感高发期在哪中招都一样。”陈映微叹了口气。“你好好休假，该干嘛干嘛别来掺和这边了，我暂时也分身乏术。”

倪南听不太明白她这通通风报信的电话是想干什么，只觉不是出于良心，其他的……啧，该不会是想让她撺掇白尽航回来重登宝座？

“那个什么，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倪南岔开话题。

陈映微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麻烦”。

倪南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事儿复杂了，而且复杂的地方在于，白尽航没坑她，陈映微也在强调她没事……她的立场转变得有点奇怪，但是这么一印证，加上倪南这么多年自己的留心，那她肯定清白。

但是这两个人就不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白尽航的用意倪南大概猜得到，再深一点的用意她不清楚，但是陈映微这里她可门清，那可是自打自己进公司就被隐隐针锋相对的“情敌”啊，想捞她出来更多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垫背的，毕竟新高层一进来陈映微自己的地位也受动摇。

倪南挂了电话，呵呵一笑。你们这些工于心计的……有句话叫什么，她给改了一下，打败你们的不是天真，是有邪。

在泰国的寺庙学校教书的时候，倪南经常会跟寺里的大师探讨一些问题。有时候也会跟学生探讨。

很多，也很杂，又因为太高深了，没有当时那个心境，现在基本上是想不起来的。

但是，很多东西背后的逻辑都是一样的。

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或者那样的选择和行为，无外乎利或者义。能让出格的人更出格的，无非是更大的诱惑。

半夜的时候阿林紧急打来电话，说白尽航被下病危通知书了。

倪南挂了电话连何胜都没喊就下楼打车直奔医院了。

她来到阿林指路的楼层，看到那个比她岁数大却总是叫她姐的男人正颓然坐在走廊边上的座椅上，双手托着头，极度焦虑的模样。

“怎么样了？”倪南气都没喘匀，心脏有点经不起她这么折腾，抗议得快要跳出嗓子眼。“不是稳定下来了吗？”

“医生说，细菌咬住了他的大动脉……”阿林双眼空洞地抬头看向倪南，后者脸上还是能看到焦急的。“能用的药不多，只能输血扛着，大动干戈怕他身体受不住……”

倪南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让痛感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能治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这是第三次病危了，我人都麻了。”阿林很憔悴，这些天他一直守在这里，几乎没离开过。“他家人还不知道这事吧？”

“应该不知道。”倪南说。“他家里剩爸妈，他姐姐移民去国外了。你联系他姐了吗？”

“没。没联系，老白不让。”

倪南这才发现自己牙齿咬得都发酸了，换了口气，问：“要我现在联系他爸妈吗？”

阿林叹了口气：“再等等看吧。”

白尽航早年是个有着极其强烈的“报喜不报忧”情结的正宗北漂，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死瞒着家里。倪南已经镇定下来了，往旁边一坐，吐气纳息，心里念叨着要死也别急着在这关头死。

“还有件事。”阿林说。

“什么？”倪南睁开眼睛。

“老白好几张卡都被冻结了。”阿林从身上摸出好几张银行卡。“这些天快把他剩下卡里的钱倒空了。”

要没钱了。

倪南：“……可他不止这些账户啊，你不是都打理过的？”

“你是说，境外的账户？”

“都什么时候了，救命要紧，管他在哪儿开户。”倪南不容置疑道。“我们两个凑出来还不够他一天的费用，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阿林看似对白尽航忠心耿耿，但是他有家庭，他不敢真的掏空家底来填这个窟窿，他想让倪南来……倪南吃准了他的“忠心”，果断跟他“统一战线”。

境外账户的事情她只是之前无意听见的，这时候要是能套出来什么，正好乱成一锅粥趁热喝了。

阿林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他从来都没察觉过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每天只顾着自娱自乐的“小师妹”能觉察这么多东西——白尽航嘱咐过，这些事不要让她知道。一时间，他不知道是白尽航被着他先交代了什么，还是倪南本来就有那个蛰伏的意思——倪南这些年步伐太快锋芒太盛了，白尽航没说过什么，阿林心里是有忌惮的，他自己的能力他清楚，如果倪南把他压过头……而白尽航又是个有私心的。

阿林心里对倪南就没有太信任过，也没怎么放在眼里，毕竟他跟白尽航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玩——但是白尽航明显对她上心，阿林很是不争气地“吃醋”了。可他自己就是个半吊子，沾着人的光上传下达才被人叫一句“林哥”，他想挤掉倪南又挤不掉，又离不开白尽航这棵大树，就只好一直“四分五裂”地干着自己的活，假装自己老实本分，不过是白尽航最得力的助手。

当然，这是在白尽航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事情发展跟不上他的设想了。里边那位树大招风，自己一条命还吊得险象环生，多年跟着他的感情一涌上头，阿林还是选择了自己守着他，把权交给了倪南。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倪南竟然一直带着点演戏的意思，对他们的事情也是知而不宣……

也许是白尽航生命力顽强，也可能是刚才倪南在外面短暂打坐的时候给他念了点经，他又被医生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了。

倪南他们见不到人，因为白尽航直接被护士推回重症监护了。

“唉，吉人自有天相，也算是有惊无险。”医生长出一口气跟阿林说道。“你们这一行，真是拿命在工作，算是走运啊。”

阿林连连感谢，就见医生看向了没怎么说话的倪南：“这位是——”

“是我们的同事。”阿林答道。

倪南对医生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听见倪南不是白尽航的家里人之后医生货真价实地叹了口气：“你们还没联系他家里人？”

倪南心力交瘁道：“他家里父母一个三高一个心脏病，凑一起那还得了？能不惊动就不惊动吧。”

医生摇摇头，没说什么，走了。

倪南靠在安全通道的门上给季辰延回了条消息，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让他不要担心。刚才她没让他来。

辰：那就好。你自己不要太着急，拿不准主意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想。

倪南笑了声：智力支持？

辰：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Ninan:心意领了，谢谢噶。

她靠着的门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倪南连忙让开，阿林推门走了进来。

倪南下意识往口袋里一摸，没烟。“没带烟。”

“没事儿，”阿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自己摸索了一会儿。“我有。”他给自己点了一支，问她要不要。

“不太想。”还没到要借助外物来头脑风暴的时候。

阿林就没管她，自顾自抽起烟来——这人和白尽航都是资深老烟枪，白尽航还知道在倪南面前维持人设，此人从来就没什么顾忌，更何况他知道倪南也抽。

一支接着一支不带停的，倪南抽空回着邮件都要被熏死了。“得得得，你悠着点抽成不成，别把自己撂这儿了我一个人还得伺候你们俩。”

阿林的脸被烟雾熏得有点看不清楚，他哑声道：“倪南，你知道我跟老白多久了吗？”

倪南轻笑了声：“挺久的吧，我不知道，就知道你俩感情稳定。”

“还消遣我。”阿林指了指她，没发作。“我都结婚生孩子快十年了，认识老白的时候还是光棍一条儿呢。”

“尔来二十又一年矣……”倪南接着打岔道。

阿林没理她：“那时候我北漂一个，他还是个大学生，两个穷鬼半斤八两，有一回我帮一兄弟过去帮他搬宿舍，才知道他竟然是我们公司新签的人。这小子机灵，跟我混熟了，放假了宿舍没得住，宁愿来我的出租房里睡沙发做家务下厨房，也不愿意自己找个房子，那时候我问他不是脱贫了么，还不找个窝待着，他说他得攒钱啊，这一路读出来不容易，想早点帮家里分担些，也帮他那个为了供他上学远走海外的姐姐分担一些，攒攒钱，买套房子，一家人整整齐齐住进去……”

倪南安静听着，一时忘记这人还在冒烟了。

“他呀，算是能力很好也是很体面的了，我没想到这小子心里跟我居然是一样的理想，顿时对他心生敬佩。可能是我那时候还很善良，养了只猫在屋里，他一回来看我忙，自己就会去陪猫，陪着陪着，他有一天忽然跟我说，‘跟我一起干吧哥，我不信这北京还不够咱俩搭个窝’，我问他‘你是鸟啊，还想在北京搭窝’，他说，他说……就算是鸟，他高低得是只鸿鹄。我头脑一热，就申请到他手底下打杂了。”

“相识于微的感情很珍贵。”倪南评价道。

“你呢？我没问过你，为什么书读得好好的忽然愣头青一样闯进这行来了？”阿林忽然问。

“我？”倪南失神了片刻，轻声说：“相识于微，相知于低谷，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