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尽航被这一声“师兄”砸得头昏眼花,他一手摘掉眼镜丢到桌上,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是我没能做好,但是我真的……没选择了。”
利益都是相互的,交易也是有各自的把柄相互制衡才促成的——换句话说,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都不想互相捅/刀闹得鱼死网破,那就只好捏着鼻子互相提防做盟友。
倪南的目光在白尽航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能感受到此刻他的痛苦,也能冷酷地提炼到他的自洽。
“我呢,你知道的,在外边混着漂着吃亏也好捡漏也行,人情世故什么的,也没那么嫉恶如仇。”倪南这话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想说你保重自己。”她把坦白自己“送他一程”的话咽下去了,没忍心说。
白尽航松了一口气的心又被一块大石头给拉着沉下去了。
“小南,你真的不明白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吗?”白尽航忽然一停,却又像是破釜沉舟一样问她:“你真的不明白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吗?你就这样跟我说这样的话?”
倪南没答,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白尽航一口气上来把自己呛着了,咳嗽把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咳得异样红润,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那么喜欢你,小南,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吗?那么多资源我都给你,你没回应,我就等,等你回过味的那一天,等你回头看到我,我……我,聚光这个团队也是想留给你的!”
白尽航换了口气:“现在我的资金基本都被冻结了,我知道我躺医院这段时间已经有人在查我了,但是我没有动你,你不会有事,知道吗?”
他像是花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生怕自己解释不清楚,生怕说不明白。
倪南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我不想跟你吵,真的。但是师兄,我心挺累的现在,在你眼里我的确没什么立场劝你,我也没打算劝。”
倪南想抽根烟提提神,又想起面前还有个病人,加上身上没烟,于是作罢。“你挺矛盾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白尽航沉默了。
他的逻辑好像也被细菌给咬了似的,脖子上还贴着纱布的地方隐隐作痛——的确是五感七情乱七八糟不知道秩序为何物。
“你说吧,我听着。”倪南转过椅子把咕噜噜煮开的水倒进杯子里放凉,假装自己并没有哽咽。“家里需要我怎么去说?”
白尽航:“有烟吗?”
“有水蒸气,要吗?”倪南指了指白烟直上的玻璃杯,耸了耸肩。
白尽航气笑了,倪南却很认真地回了一句:“就你这样还想抽烟?想都别想。”
“好吧……”白尽航舒了口气。“凑合了。好像,也没什么了,就是辛苦你了——我会叫我姐姐回来,我爸妈的话……就实话实说吧。这段时间辛苦你扛着了。”
“嗯。还有吗?”
“谢谢你。这么多年,谢谢你。”白尽航说。“我能听你一句真话吗?”
“什么?”
“你真的,就没有一点——”
倪南摆摆手,侧过头去,她的泪腺见不得这么煽情的话。
良久,她才回过头来,声音很轻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名花有主了,以后别再在我这棵树上想不开了。虽然不该这么说,但是,以后的路还很长。”
以后的路还很长,可是没有一个老板可以任由我这么胡闹了。
倪南眨了眨眼睛,视野里忽然一片模糊。
不要拿我做执念,不要拿执念给自己开脱逃避,萍水一场,还是下意识想祝好。有些人,也就只能陪你走这一段路。注定的,说不上可不可惜……
三天后,白尽航因涉嫌经济犯罪被警方带走调查。
阿林早在此之前就被传讯。
余成绮也因为涉嫌协助犯罪被调查。
陈映微在机场海关被拦下。
倪南坐在空荡荡的机房里,就着积压的烟味一口口呷着酒。
后期老吴顶着日渐形状的地中海走进来,一身睡意被里面忘记开灯的人吓得如鸟兽散。
倪南被光亮晃了眼,抱歉地朝老吴笑笑。“吓到你了。”
老吴看清来人,惊讶道:“你不是解约了吗?怎么回来了?”
倪南拎着啤酒罐站起来,笑着说:“来挖兄弟们的墙角啊。”
楼下,季辰延在车里安静地等着。
放在腿上的电脑屏幕上挂着几个窗口,各个群的消息流水一般刷过,他挑重点的回,有点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瞥一眼右下角的时间。
五点钟一到,倪南的身影就准时从公司大门里跑出来,飞快跳上了车。
“怎么样?”季辰延问。
倪南胸有成竹道:“挺顺利。”
他笑了,忽然闻到味道,眉头微微一拧:“怎么有酒味?”
“啊……”倪南挠了挠后颈。“看他们柜子上还剩着,开了一罐解解渴。”
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脑袋就被他的大手揉了几下。
“唉发型乱了——”
“没有。”他笑着把腿上的电脑合上丢到后排,顺手把她的头按过来亲。
北京已经正式迎来了盛夏,倪南同学在南边摸爬滚打,刚好躲过了风沙柳絮满地走的季节,回来的时候阳光正盛,天气很好。
虽然她手上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好歹终于能喘口气休息休息了。
白尽航的话说得倒是煽情又潇洒,结果他姐姐回来了见不到人差点把公司闹了个鸡飞狗跳,还好倪南赶回来把人给按住了。
两个女人商量了一下对家里的措辞,白尽航的姐姐临走前还双眼通红地握着倪南的手道谢……
倪南:“我没什么好被感谢的,尽力而已。”
结果他姐姐感动得更厉害了。
季辰延知道她做这件事心里顶着的压力很大,别人越是对她感激,她心里就越难受。
可倪南是什么人,她只会自己抽根烟消化掉,再潇洒地说那是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季辰延满腹的话也就只好默默自我消化掉。
只是他担心倪南的人身安全——白尽航虽然是进去了,但是他背后的那些利益集团可还藏得好好的,断尾求生玩得熟练。
“最近出门注意些,特别是应酬活动之类的。”季辰延一边开车一边叮嘱道。“尽量让我陪着你,或者多带个人去。”
倪南不以为然,但还是领情地点头:“好。诶,怎么,你想转业当我保镖了?”
季辰延:“如果可以的话……”
“打住打住。”倪南对上回的家犬事件记忆犹新,连忙说道:“没事,法治社会呢,没事儿。”
倪南对自己曾经几进几出泰缅老越菲的智慧很有信心,觉得问题不大,在家消停了几天后就应了别人的邀约出去了。
邀请倪南的是圈里的一个朋友,约了吃饭和去清吧,但是临时改变了地方,去酒吧了。
酒吧就酒吧,但是“碰巧”撞上了各位公子哥的局。
倪南这才恍然这是安排好的,看了看身边的“朋友”,意会地朝过来接人的公子哥一笑。
走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倪南倒想看看这帮人想干什么,于是毫不局促地坐下来,酒水也不拒绝,直到看到上回的那个谁……陆什么,陆羽轩。
“他们说有熟人来,我还在想是谁,居然是倪小姐。”陆羽轩轻佻地跟迎上来的莺莺燕燕打了招呼,目光却一直盯着倪南。
“我也没想到,朋友引荐给我的竟然是熟人。”倪南露出一个很有职业水平的笑容。“世界真小。”
倪南重新坐下来,状似无意地回了条微信,把手机收了起来。
陆羽轩见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索性坐到她旁边,挥退了一众女伴。
“白总的事情,倪小姐全身而退,看来真的不简单啊。”
“当然不简单了,我到现在烂摊子都没收拾完,你说复杂不复杂?”倪南一本正经地吐槽道。
陆羽轩:“……”没见过这样跟他说话的。
他拎过来一瓶洋酒,很够意思地给倪南满了杯。“老白跟我交情不浅,之前一直好好的,忽然出事,而倪小姐又毫发无损,很难不让我怀疑是你的手笔。可是该冻结的都冻结了,你图什么?”陆羽轩冷声问。“或者说,你想取代他?”
“听你这么说,你俩的交情也深不到哪里去。”倪南挑眉。“我取代他?我能得到什么?而且我想不通,陆总这种二代,对我们这些给人打工的怎么这么关心?你要钱有钱,要美女也有美女,何必蹚我们的浑水?”
陆羽轩笑了一声:“看你不爽。不行吗?”
“行啊。”倪南喝了口酒,余光一扫,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刚好转头,看到倪南,也愣了一下,倪南觉得这人怪脸熟,正好酒吧里光线不好,跟记忆里的画面对上了——上回在季辰延铺子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见她,转头跟身边人说了句什么就走过来了,倪南微笑着朝他一颔首。
“陆羽轩,你干什么呢?”他绷着一张清秀的脸冷声问陆羽轩。
陆羽轩回头看是他,有些意外,站了起来:“宁哥。”
宁臣煜没理会他,问倪南:“你怎么在这儿?”
倪南:“被朋友带过来的——好久不见,宁总。”
宁臣煜看了看身边收了气焰的陆羽轩,嘴角忽然浮出一个微笑来:“上回季辰说让我留意好成色的物件,没想到我还没搜罗完就碰见你了,请你喝一杯赔赔罪如何?”
倪南意会:“悉听尊便。”
季辰延在路上收到宁臣煜的消息,略放了心,到了地方已经有人在等着带他过去了。
他以为倪南会有什么危险,结果他人一到,就见那俩刚混熟的已经一致翘起二郎腿等着他过来一起开审了。
说来不巧,陆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压它一头的就是宁家,宁家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手上捏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陆家早年发家时的龃龉。
到了陆羽轩这辈也还是一口气如鲠在喉,他敢跟人家正面硬刚,隔天自家股票就得吃人软刀子。
倪南的运气实在太好,身入狼虎窝本想着一个人收拾全场的,没想到抬头的功夫就让她摇到了人——还是个克星级别的。
宁臣煜看着清秀干净,实际上腹黑得要死,看季辰延来了,三言两句添油加醋,当着倪南这个当事人的面把陆羽轩糊了个黑。
季辰延的杀气马上就出来了。
陆羽轩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又听宁臣煜话里行间的意思,马上知道来的这位不在宁臣煜之下。
倪南趁机小声在季辰延耳边告状:“你来接我的那一次就是他拿走了我的烟抽。”
当初莫名其妙吃了倪南脸色的谜题答案忽然浮出水面,季辰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转头看向宁臣煜:“你的地盘,你怎么说?”
宁臣煜摊手:“举手之劳,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季辰延点点头:“等着吧。”
“等什么?”
季辰延没给眼神,反倒是宁臣煜领会了精神,起身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在倪南也跟着一头雾水的时候。警察进来了。“谁报的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