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先吃饭吧。”闻野没什么表情道。
怕疼?就他这样的做事风格,居然也会说自己怕疼?
闻野是气的。
气到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好让他知道以后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
可想想医生的话,再想想他那破破烂烂的胃,还是算了。
小朋友什么时候都能教育,饭一定要趁热吃。还是先把小朋友的健康养回来更重要。
只是对面的小朋友明显不是这么想的。见闻野冷峻的神色,心里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闻哥~”
“闭嘴!”
闻野这时候完全没兴趣听他多说一个字,“食不言,赶紧把饭吃完!”
说完又担心小朋友吃太快胃承受不了,心道一声“麻烦”,又跟着补了一句:“不要吃太快,多嚼一嚼再咽。”
心怀忐忑的迟暝完全不敢跟他对着干,言听计从地低头小口小口喝起了粥。
现在倒是乖巧了。闻野心道,要是闯祸的时候知道听话,知道顾及自己,不知道该多省心。
他心里不高兴,可看着小朋友小心翼翼喝粥,他又心疼得难受。
心里别扭着,手却有自己独立的想法。
条件反射似的拿起筷子,一会夹山药,一会儿夹虾仁,轮番投喂小朋友。
“别光喝粥。”他冷淡道。
“多吃点菜。你做的蒸蛋也好吃,多吃点。”
“不许挑食,营养均衡才会身体好。”
迟暝刚开始还会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留神观察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到后来就再也没抬过头,整个人安静得厉害。
闻野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闻野让他吃什么,他就乖乖吃什么。
一小碗粥很快见了底,他慢慢把碗放在餐盘上,低着头端起餐盘就要往外走。
往常在闻野面前那么口齿伶俐的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
闻野起身拦住了他,伸手把餐盘从他手上接过,重新放下,才拉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不用你。”闻野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迟暝闻言两手紧紧攥着衣角,久久没有松手。
心思多的小朋友可真难带,闻野在心里叹息道。
“迟暝。”
站在他对面的闻野,单手抓住迟暝的下巴往上一抬,蓄满泪水的脸终于以强势的姿态,被迫暴露在残酷的、不近人情的白炽灯下。
手心里的泪水是冰冷的,黏腻腻的融进闻野手心,却犹如一团火种乍然落入无际无边的荒原草垛,强横霸道地灼烧着闻野全身的每一寸血管与筋脉。
灼痛的心脏血液如沸,直冲头顶。
“为什么哭。”他的语气很冷。
迟暝终于睁开眼,无比精致的脸蛋在泪水的浸润下,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像极了一只昂贵易碎的瓷娃娃。
“闻哥。”他嗓音沙哑,“你能,一辈子管着我吗?”
他梗着喉咙,就着闻野的手歪了歪头,把湿润的脸整个放进闻野宽阔的手心里。
“就像今晚这样,一辈子管着我。”
“只管我,不管别人。”
“行吗?”
闻野没什么好气的瞪他,冷冷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有些人本事大着呢!”他明显带着气。
“这会儿跟我卖乖,转头就变着法儿的作死。”
“迟影帝本事那么大,谁能管得了你?!”
迟暝坐直身体,自己抹了把眼泪。伸手试探着一点点环住闻野的腰,又缓慢把头靠在了闻野身上。
“闻哥,管管我吧。”他的眼睛含着泪,语气却很轻,“求你了。”
对于闻野来说,迟暝的眼泪有种特殊的魔力,可以一秒火起,又能转瞬南极。
“真要我管?”他问。
迟暝蹭着他的肚子点了点头,“嗯。”
闻野又问:“能听话吗?”
迟暝逐渐收紧手臂,“听。”他郑重道,“你说,我就听。”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闻野的心却酸疼。
一只手有些僵硬地落在迟暝带着水汽的头发上,顿了片刻,终于顺着他略长的发丝轻抚起来。
“迟暝,我对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说这些话时,他的声音又轻又沉,自言自语般叹息着。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能优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得失。”
“不要再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能做到吗?”
随着闻野的话,迟暝缓缓仰起头去看他,同样水汽蒸腾的眸子里,尽是迷茫。
他没有立刻回答,闻野却看懂了他那一瞬间的茫然,深深叹息一声,心中满满的都是无力。
他伸手遮住迟暝的双眼,慢慢弯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感受到迟暝一瞬间的僵硬,他直起腰,将迟暝头重新按压在他的肚子上。
“迟暝。”他的声音更沉了。
“别怕。”他说,“不会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以后,慢慢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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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脱了上衣趴在床上,迟暝攥着枕头边角,胆战心惊。
闻野拿着药膏,一点点给他遍布新伤与旧疤的后背后背上药。
“怎么弄的?”他问的很冷静。
正因为太过冷静,迟暝才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他不敢。
说谎,他更不敢。
“迟暝,你说,还是我查?”
迟暝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怎么弄的都有。”
他说,“你应该知道,想弄死我的人很多。”
“具体都有谁知道吗?”闻野手上的动作不停,平铺直叙问。
迟暝点点头,“知道一部分。”又道,“有一些不确定。”
闻野没再继续多问,“知道了。”
上完新伤,闻野拿起刚送他去医院的当晚,就跟医生要的祛疤膏,一点点,一寸寸帮他打着圈按揉进每一条狰狞丑陋的疤痕里。
“疼吗?”
迟暝摇摇头,尽量让语气变得轻快,“这些早就不疼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闻野眼神幽深,“我是说,当时疼吗?”
迟暝隔了一会儿才再一次摇了摇头,说:“不疼。”
闻野按揉伤疤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没动。
迟暝想要回头,却陡然被闻野按住后脑勺,半边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迟暝。”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边耳朵被压进枕头里的缘故,闻野的嗓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说:
“以后在我面前,你可以喊疼。”
“疼了要说。你可以喊,可以哭,可以闹。”
他还说:
“以后不用装坚强,也不要把自己当成钢筋铁骨。”
“你可以任性一点,自私一点也没关系。”
“知道了吗?”
原本还想要挣扎的迟暝愣住了,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木然道:
“闻哥。”
“你这样。”
“对我有点残忍。”
他的话没头没脑,闻野却听懂了。
小朋友的不安,他懂。
闻野没跟着接话,有些承诺,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一回事,能不能确切的掌控未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的声音悠远绵长,蕴着一股宁静的力量。
按揉旧日伤疤的手越来越轻,闻野眼底遮不住的心痛却越来越重。
“闻小暝,先把伤养好,别的以后再说,嗯?”
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要怎么才能拥有一段健康长久的关系呢?迟暝以前从没想过。
这样的感情对于他来说,是哪怕在梦里都不会奢望的存在。
可是,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他兵荒马乱的生命里,犹如神迹。
他想要,疯狂的想要。
可越想要就越害怕、越不安、越胆怯、越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告诉他,“先把伤养好。”他便奉为真理。
“把伤养好就可以吗?”他终于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闻野,“把伤养好,你就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闻野疼惜地抚着他满身疤痕,给了他渴望的心安。
“嗯。等你把伤养好,学会了怎么爱惜自己,我才能相信……”
迟暝紧紧盯着他,“相信什么?”
闻野终于将目光从他纵横交错的后背上移开,以眼神亲吻他漂亮的眉眼。
“相信你会像爱自己一样爱我。”
“到那时,如果你还愿意,我会是你男朋友。”
大腿上的伤,在迟暝的坚持下,闻野把药和纱布交给他,同意他背对着自己,自己换药包扎。
其实他的这些伤,在前一天夜里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了。
甚至医生第一次为他上药包扎,他全程都在旁边守着。
小朋友自尊心强。
或许只是为了怕他多问、怕他心疼,才不愿意让他看到。
无论是哪种,他都不想违了小朋友的心思。
只要结果是好的,他不是多么在意每一步过程的人。
看着小朋友乖乖给自己上药,疼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他心疼。
小朋友疼成这样都不肯喊出声,他更心疼。
他很想一把把小朋友拽过来,亲手帮他上药,再骂他一顿,让他疼了就喊出来。
可是又怎么舍得?
改变不是朝夕可得,疼痛也不会因为换一个人上药就减少一毫半分。
此时此刻,他宁愿成全小朋友的倔强。
即使他多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