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喃喃自语：“对不起……”

即使是现在，他好像连对那个人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人曾经将一切的希望押在了自己的身上，可那太沉重了，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自己，根本没办法背负——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心力和勇气去负担。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手机的音乐铃声，顾熙手里的水杯掉落到了厚重的地板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毯的另一边。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杯子，又去拿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陆远之。

*

“谢谢你还过来接我，”顾熙从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看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虽然他从大学开始学习珠宝设计开始，就想要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但是其实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遇到岳沁以后，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真的是名声很糟糕的认知，所以更对当时，自己能再租一间店面来做工作室这件事情，更觉得震惊。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因为他知道某些时候迎难而上，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放弃往往更节省时间和成本。

正当他呆呆地看着那间工作室的门面的时候，陆远之走下来替他打开车门。顾熙连忙说了谢谢，跟着陆远之走到了工作室的门口。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件工作室。

与上一次的好奇相比，这一次更显得困惑与紧张。

陆远之走在前面，熟练地用密码打开了工作室的门，但是他打开门了以后，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等着让顾熙先进去。

尽管工作室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但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毫无人迹的日子，仍然积累了一些灰尘。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缓缓舞动，窗台上的多肉植物经历了几个月的干旱也已经死亡，变成了枯萎脱水的样子。

工作台上散落着未完成的设计草图，纸张边缘微微卷起，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灰尘。镊子、放大镜、雕刻刀等，整齐地摆放在工具架上，，角落里的一台小型熔金炉静静地伫立着，炉口紧闭，很久没有使用。

一些未完成的珠宝半成品被随意地放在展示架上，金属链条和宝石镶嵌的部分在阳光下偶尔闪烁出微弱的光芒，墙面上挂着几幅珠宝设计的手绘稿，画框的玻璃上蒙了一层灰，隐约能看出设计稿上精致的线条和色彩。

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毛毯，毯子上还留有几本翻开的珠宝设计杂志，页面已经泛黄。

“我给你去买杯咖啡，等我一会儿，好吗？”

英俊的男人在门口说，看样子想把这里的空间让给顾熙。

顾熙点头表示感谢，目送着陆远之离开。

他继续往里面走，看到了一面照片墙。

墙上是一些他制作出来的成品饰品的照片，和之前发现的那本工作日志一样，标注了成本价格，售价和订购人的信息。

可旁边更多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照片，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有一些是单人的照片，有一些是合照。在工作室里，这样的地方通常会放上顾熙和顾客的合照，用来表明工作室是多么的欣欣向荣，但这里不是的，这些是更加私人的照片。

是他和陆远之的合照。

两人的照片看起来像是自拍的——就是将手机的相机调成前置，然后取景框里的两个人都露出了微笑。

也有一些别人帮忙拍的照片，有他和陆远之一起钓鱼的照片。在湖边的陆远之放声大笑，耀眼的脸庞中看不出有什么迟疑，顾熙也笑着帮忙用抄网去网鱼，无论怎么看，两个人的感情都非常幸福。

另一些都是差不多的照片，照片中的陆远之经常直勾勾地看着顾熙，眼神非常温柔。

还有一些是顾熙单人的照片，甚至有不少是在这间工作拍的，似乎是有个与顾熙十分亲近的人帮忙拍摄的。有顾熙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门口的桌子边发呆的样子，有在设计桌上睡着了，身上披着毛毯的样子，还有只是拿着咖啡杯站在窗边的样子，就像是心爱的人随手帮忙拍的样子。

顾熙茫然地看着那些照片，陌生的不仅仅是那些照片，还有照片里面的自己。

他的心中一片冰凉，他忽然知道为什么陆远之不进来工作室的原因了，甚至还找机会离开，让他独自看到这些。

他甚至明白，为什么陆海川之前为什么那么讨厌陆远之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想起在陆夫人的宅邸里，那条华丽的走廊上，失忆后他第一次看到陆远之，而陆远之向他跑过来的样子。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厚吗？

难道，他和陆远之之间真的是……情侣关系。

在墙上的照片中，他看不到任何一张与陆海川有关的照片，仿佛这个人与他的生活无关，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想起两个人疏离的结婚照，遥遥对望的房间，卧室里丝毫没有对方生活的痕迹……

他和陆海川曾经生活在一起，却又没有给彼此的生活留下痕迹。

“小熙？”

顾熙的身体一个踉跄，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了？”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暖的手与另一个人冰冷的手不同，多情地抚过额头，“我买了咖啡，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他搂住顾熙的肩膀，陪着他走到另一边休闲区的沙发上，又走到另一边，打开了窗户和暖气，让这里的空气流通一点。

“抱歉，我应该留在这里的，”陆远之有点羞愧，将温暖的咖啡放到顾熙的手里，然后在顾熙身边坐下。

顾熙拿起咖啡啜饮，咖啡很烫，在嘴里留下了烧灼的疼痛，可是他不知道现在如果不喝咖啡，该用什么表情对待陆远之，他甚至没有勇气来询问他，他们真正的关系。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打算在陆远之的身上询问有关于白熙宁的情况，可现在，他自顾不暇。

顾熙还是转头偷偷看了一眼陆远之。

陆远之整个人就是奢侈的商品，每一处都经过精心保养的身体，尤其是他的眼睛，略带忧伤的下垂眼神有时看起来很性感。他大多数时候面对着自己都是温和无害的，但是偶尔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不好亲近。

但是两个人的视线很快就对视了，因为陆远之一直在看他，

“嘴……”陆远之微微张开唇。

顾熙不明所以：“什么？”

陆远之忽然凑过来，伸出手，手指按在顾熙柔软的唇上：“被咖啡烫红了……”

“啊……”顾熙下意识地轻轻发出一声。

接着，咖啡被陆远之从手中抽走，他拿起顾熙的手，看到顾熙微微泛红的手指。他动作非常自然地将烫红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吻了一下，抬起漂亮的眼睛，撒娇一样看着顾熙：“我……让你困扰了吗？”

顾熙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这种感觉，甚至比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嫁入豪门还要不真实。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手从陆远之的手里缓慢却坚定地抽出来：“我……是的，你让我困扰了。”

顾熙站起来，重新走到那面照片墙前，伸手将上面的照片，开始一张一张地拿下来。不管是两个人的合照，还是自己的单人照片。

陆海川有没有进来过他的工作室，他有没有看到过这些照片，他知道……自己和他弟弟的关系这么亲密吗？

不敢想象，这样存在的这一面照片墙，会对陆海川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高中时期最后的那片夕阳，那个受着伤，绝望又畏惧不前的身影。

“不要……”

手腕被一只好看的手用力握住，但是那只手却在轻轻地颤抖，他听到身后那个人用哀求的声音说：“不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熙转过头，看着比自己更高大的陆远之露出脆弱又悲伤的表情，而在那样的表情下，甚至充满了恐惧：“不要……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他们两个人中，明明他是更强大的那个，但是他却是更害怕的那个。

顾熙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拿开陆远之的手：“我失去记忆了，无论我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那不意味着你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陆远之没有去和顾熙的力量抗衡，反而伸出手，将顾熙从背后，整个抱到了怀里，“我希望你能想起来，能恢复记忆！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能回来……”

顾熙感到包裹着自己的怀抱如此温暖和熟悉，对方的气息弥漫在他的脖颈间，好像那真的曾经属于过他，但是心底却是一片冰凉，自己到底对陆海川做了什么？他明明知道陆海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去伤害他？

工作室的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咖啡的味道，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亮了地面上散落的照片。

顾熙刚要推开陆远之的怀抱，心里还想着，万一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被不小心过来的陆海川看到，那就成了经典的误会桥段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应该不会有这么狗血的桥段出现。

反而在这时候，顾熙的视线被另一张照片给吸引了视线，以至于连陆远之的怀抱，他都忘记挣脱了。